狗眼看世界,猫眼看人生。
炉火旁听故事,屋顶上想心事,人生漫长且美好,那些义无反顾的成长岁月、珍贵无比的生活故事,不如说给猫君听。
职业故事第一次漂泊回来后找我蹭饭的阿恒,身无分文却意气风发,高谈阔论,仿佛人生的意义和方式都在这一次的周游中被他掌握。
毕业后他四处漂泊,只为一个关于民谣的理想by 裴超© Austin Distel1 浮游今年夏天的一个周末,如往常一样,我坐在家里吹着空调,和朋友一起开黑玩英雄联盟,旁边摆着一盆切好的冰西瓜。
手机嗡嗡地震个不停的时候,战事正酣,我无暇理睬。
直到打完整盘游戏,一看手机,四个未接来电全是阿恒打来的,我才连忙拨过去。
刚接通一秒,手机里立刻响起他的声音:“我回长沙了,晚上7点过来找你。
”然后直接挂断。
我一皱眉,心想,这家伙多半是又穷得身无分文,找我蹭饭来了。
在楼下的一个湘菜馆,我见到了阿恒。
他比我早到,选了一张靠里的桌子,依然是短袖牛仔裤加帆布鞋的打扮,头发乱糟糟地散在前额,颧骨因为消瘦显得更加高耸突出,皮肤也比印象中更黑了,不知是这一段时间晒的还是很久没有洗。
吉他就放在墙角。
我落座后把菜单递过去,问他要吃什么。
他摆摆手,笑着说:“随便,快点就好,好几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我暗自咂舌,连忙点了好几个菜。
等菜的间隙,我忍不住又问起了之前重复过很多次的问题:“先认真找个工作不好吗?”先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再用下班后的自由时间去发展民谣和唱歌,在我看来,这才是明智之举。
印象中以前的他总会大笑说:“艺术创作来源于生活。
整天宅在家里,翻着新华词典和百度写出的歌,和在中国每个城市间流浪、看尽世间百态后的一声长叹能相提并论吗?”那时的他总会扬起头,眼睛里有种我看不懂的光,又重申:“不流浪的民谣歌手是写不出好民谣的。
”而现在的他眉头紧拧,低头望着桌子,完全没有了之前意气风发的活力。
看到阿恒这副模样,我也不知要说什么,心里有点堵。
菜一上来,阿恒飞快地动起筷子,夹了一大口菜全塞进嘴里,又急忙盛碗饭埋头就吃,连头都不抬。
我吃了一会儿放下筷子,他居然立刻发觉,嘟囔着说:“你怎么不吃了?”因嘴里塞了太多菜而含糊不清。
我笑着摇摇头,想打开话题,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我习惯了以前阿恒回来总爱绘声绘色地讲述路上有趣的经历,而我只用当个忠实的听众。
吃完饭我好几次邀请他到我家坐坐,他都摆手拒绝,只是坐在饭桌上不时地找些话题,又不提离开。
我突然明了,从钱包里拿出几张百元钞票,装作自然地递过去:“现在你紧张,拿着过度一下,下次再去现场听你唱歌。
”我随口说着,想掩饰这一刻空气中的尴尬。
他刚伸出手想接,却又忽然缩了回去,瞥了一眼钱,又低头看着桌面说:“已经跟你借过很多次了,我实在是有点不好意思……”嘈杂的饭店里人声鼎沸,窗外的霓虹灯和店铺里射出的灯光辉映在一起,一瞬间我的视线有点恍惚和迷离,阿恒就坐在我面前,又好像距我很远。
“这有啥,以后出名了给我多签几个名就行。
”我讲了一个不那么好笑的玩笑,站起来把钱塞到阿恒手里。
2 十九岁阿恒是我高中同学,我俩是班上为数不多的几个留在学校吃午饭的人,一般同学都是走读;再加上我俩放学回家顺路,所以很快就成为好朋友。
高中时代的阿恒就是一个文艺水平出众、热爱表演的人,高中三年的校园艺术节他全都参与。
那时他就展现出很好的唱歌天赋。
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阿恒曾迷上一位女歌手,她满足了他对女性所有美好的幻想。
于是阿恒疯狂地学她的歌,买她的专辑和海报,有一次甚至为了攒钱去看她的节目现场而在学校中午吃了一个月的馒头。
也许是心思都放在文娱上,阿恒的成绩并不好,每次开家长会,阿恒总少不了挨批。
高考前的动员大会上我曾见到他父亲,一个高瘦的中年男人,和班主任在办公室谈了好一会,面色严峻地拉着阿恒离开学校,连我喊的一声“叔叔”都没听见,我想阿恒回家又得挨一顿臭骂。
所幸最后他还是考上了武汉的一所大学。
高中毕业那年漫长的夏天,我们都在无所事事中蹉跎,阿恒却干了两件大事:一是自学吉他,二是买了张火车票独自去了北方,因为那里有和他网恋的姑娘。
几天后一回来,阿恒就被父母关在家里,限制了自由。
于是阿恒只好弹着吉他,开始写歌,歌词里有他渴望的自由和姑娘,这次网恋给了他许多灵感。
待到开学,当他背着吉他站在大学城的人流中左右张望时,他并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走上民谣歌手的道路。
如果非要说对未来有什么规划,那可能是回家乡、进体制当个公务员,或者读硕、读博,然后去一个大型出名的企业——更准确一点说,这是他父母对他的规划。
当阿恒第一次透露出自己毕业后想做音乐的时候,他母亲开始对自己让儿子学吉他感到了后悔,甚至后悔让他去武汉上学。
© Julia Giacomini3 彩虹下面就像李志说的:“父母永远不会觉得音乐是一门正当职业,你能做的,就只是不告诉他们你在做音乐。
”在民谣歌手之中,阿恒最为推崇的,就是李志和赵雷两人。
尤其是赵雷和朋友做的一次“十个轮子上的民谣之路”的全国巡演,那种不顾日夜,用疯狂记录下青春,用音乐雕刻下时光的理念,更是让阿恒心神向往。
他也决心做一名游吟诗人,在他大学毕业后生日这天。
四年前,大学毕业的那个夏天,阿恒开始了他的第一次漂泊。
从准备到出发,阿恒只用了半个月。
他计划一路卖唱,赚到去下个城市的路费。
一个人一把琴,去看看那些没去过的地方,去相遇那些没见过的人,他相信路上的风景更精彩,沿途的酒会更好喝。
出发那天他在火车上发了一条朋友圈,照片上的他背着吉他靠在高铁车厢门上,自信而坚定地笑着,身后呼啸而过的风景见证了他的足迹。
看到后我思绪翻涌,有羡慕,有佩服,有不理解,也有担心,最后统统只化成这条状态下的一个“点赞”。
第一次漂泊回来后,阿恒来找我,给我讲了这一路上他终于遇到了很多人和故事。
有满嘴酒气的大叔问他,小伙子你这是为了啥?有娇羞的小姐姐会在一旁听了很久然后悄悄递过来一瓶水;有领着小孩的家长问他教不教吉他。
提着啤酒的落魄青年,要请他吃饭的纹身大哥,拎着一麻袋空水瓶的拾荒老人都是他的忠实听众……他说印象最深刻的是遇到了一位揣着商务包的青年,在他面前从头听到尾,后来等到人群全部散去,才忍不住上前问他音响和吉他的价格,接着沉默不语地离去。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他看我的眼神,或许对于已经结婚生子、每天辗转于工作家庭的他,肆意的人生,代价有点大。
”阿恒若有所思地说。
没结婚生子的都觉得这样代价有点大啊,我心里想着,却没说出来。
那会儿我刚从学校毕业,出来找工作、实习,每天都在工作和生活中挣扎和努力着。
“对了,路上还遇到个有趣的拾荒老人,幸运地和他聊了半小时。
”我好奇地看着他,表示愿闻其详。
“一天唱完收摊的时候,一个拎着一麻袋空水瓶的拾荒老人在我旁边的长椅上准备睡了,我灌了口手上的酒,然后把地上乱七八糟的饮料瓶一股脑地收起来,抱在怀里,想送给他,出乎意料地被拒绝了。
”“他说他今年60多,家里儿子出息了,会打人了,也不需要他了。
于是他出来自己找些散活或者拾荒,但他看不起那些跪地乞讨的人,有手有脚的不像话。
”阿恒慢条斯理地总结:“其实他跟流浪歌手、流浪诗人什么都一样,有自己坚持的生活方式,别人可以不屑甚至厌恶,但必须尊重。
我最后把当天全部的收入悄悄塞进他的包里,然后特潇洒地走了。
我想宋冬野说的‘你我山前没相见,山后别相逢’大概就是这种心境。
”第一次漂泊回来后找我蹭饭的阿恒,身无分文却意气风发,高谈阔论,仿佛人生的意义和方式都在这一次的周游中被他掌握。
©Jacek Dylag4 平淡日子里的刺和很多民谣歌手一样,阿恒在渴望自由中滋长,在寻找自由中流浪,从天南到海北,从春夏至秋冬。
只不过不知道这一次漂泊中阿恒经历了什么事,让一贯热血激情的他如此颓唐,我只是猜他应该会踏实找份工作了吧。
今年夏天见了那一面之后,我就没再跟阿恒联系。
很快到了国庆节,恰好高中同学聚会,阿恒西装革履,出现在所有人面前,跟短袖牛仔裤的打扮完全两样。
我惊讶于阿恒的转变,招呼他坐到我旁边来,打趣他怎么变这副模样了。
阿恒唉声叹气地说自己被家里人托关系弄进了一家事业单位,现在每天朝九晚六,百年如一日。
我看着他说话的时候眼神里毫无神采,连忙跟其余同学扯开了话题。
这是高中毕业后的第一次聚会,很多人之间开始还有些陌生,大家在拘谨地介绍自己的生活轨迹,有的人已经成家立业,有的人事业刚起步,有的人还在学校读书。
慢慢地,聊天被扯到以前的读书时光,随着种种回忆被翻出来,大家似乎又回到熟悉的感觉,气氛越来越热烈,互相之间推杯换盏。
阿恒不停地找人喝酒,和我都要不管不顾地碰三杯。
饭吃到最后,阿恒大着舌头,说话都不利索,晃悠悠地说要一个人出去散散酒,我不放心,便一起跟出来。
走出大门没多远,阿恒蹲在车水马龙的路沿边,突然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吓了一跳,忙拍拍他肩膀,没想到这一拍反而让他放开了一般,哭得更加汹涌。
此时马路对面五彩缤纷的霓虹灯将一栋栋高楼大厦和街道照得通体透亮,街上人来人往,都好奇地看着我俩。
我赶紧蹲下来,他却刚好打个饱嗝。
空气中满满的酒气,让我呼吸一紧。
他又大着舌头开口了:“每天上班时间,我穿着西服站在楼上,常常发呆,看着天空或者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流和人群。
觉得窗口里的天空好窄,这样的日子毫无希望。
我的影子说想杀死我,然后替代我好好生活。
”最后一句话听起来仍是那么“民谣”,我心里想着,却又习惯性地哑口,不知要说什么来安慰他。
阿恒突然站起来往前走,我赶紧跟在他后边,没走多远,见到一位老爷爷在街旁拉着小提琴,有许多人正在围观。
我们驻足聆听,阿恒闭着眼睛面带微笑,仔细听了好一会儿。
他郑重地掏出钱包,拿出里面所有钞票,拨开人群,走上前蹲下身,放进老人面前的琴箱,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5 理想在一个冬风冷冽的傍晚,我忽然收到他的邀请消息“每晚在‘考拉时光’驻场,欢迎过来观看”,我吃惊了好一会儿,决定抽个时间去看阿恒的演出。
我没跟阿恒知会,提前到达酒吧,寻了个位置坐下,耐心等待。
随着时间推移,人越来越多,音乐声响起,阿恒抱着吉他从后台慢慢走出来,坐在凳上认真朴实地唱歌,舞台上的他腼腆而耀眼。
阿恒先唱了一些传唱度高的民谣歌曲热热场,高潮部分把麦举向观众,大家也会轻轻地合唱。
之后他开始唱自己创作的歌,是属于那种你听一句就知道下一句旋律、但是听完一遍又不会想起怎么唱的歌,不过他怡然自得。
下面听的人也很安静,歌词无非是自由和回忆,迷茫和追逐,是每个人青春里都有过的情绪和心事。
我倒是觉得阿恒不迷茫,他从来都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为外界所影响,守住自己内心的一汪清泉。
令我感动的是,两个小时演出完,散场之后,还有两个穿毛衣针织裙的女生和我一起站在门口等阿恒,见他走出来,其中一个女生夸了一句:“唱得很好。
”阿恒稍微愣了一下,连忙笑着对她们说,欢迎下次再来,然后细心地把她们送出去。
得到听众的认可,阿恒回来高兴地要拉我去吃夜宵庆祝,我想到第二天还要上班,只好拒绝。
我们便点了杯饮料,坐下聊会天。
我笑他刚才有没有要个联系方式,阿恒苦笑着摇头:“我现在自己都养不活。
”“你该不会又辞了工作吧?”阿恒默认,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饮料,酒吧昏暗的灯光下,阿恒的神情黯淡得有些看不清,音乐声却不适时地在我的耳边尖锐起来。
我大声追问他:“那你家里人怎么想?”他好一会儿没说话,然后像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开口道,父母现在也懒得管他了,于是他搬出来,在外面租了个房子,白天练琴、写歌、录歌,然后自己学着在网络平台上做推广宣传,还准备开个直播,晚上背把吉他、骑个自行车就来这里唱歌挣些生活费,200块唱一晚上。
我安静地听着,阿恒边说边轻轻摇晃手中的饮料杯,然后放下杯子坚定地看着我,说等到明年春天还想再去漂泊一番,不过现在先要攒钱,在过年时候给父母买份礼物。
我看了他一会儿,竟不由自主地避开他的视线,低头看着桌子,心里忽然开始羡慕他。
也许更深层意识里,我还是羡慕他能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而我没有勇气去触摸也不会去尝试,哪怕我心里也有诗和远方或者其它梦想,但都会一直被理智压制住,向生活低头,直到最后统统化成周末的零食和游戏,以此浑浑度日。
闲聊一会儿后准备道别,我犹豫了很久,终究按耐不住问他上一次漂泊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抿了下嘴唇,眼神却望向别处,说:“那时我外婆生病住院,看样子很可能撒手离去,我妈打电话催我快回来。
我当时刚买完去昆明的火车票,交了住青旅的住宿费,根本没有回来的车票钱,那一刻又急又无奈,真觉得自己丢掉了一路的意义。
”“那现在怎么又犯傻,继续走这条路?”“我不是傻,只是想通了。
跳出这片乌云往下看,世上的人和事来来往往都无法避免,我想珍惜却抓不住,属于我的好像只有指尖的茧和心里的血。
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有趣的人和事,我想趁着年轻用双脚去相遇,用吉他和嗓子去沟通,撕掉身上的所有标签,我只是一个唱着理想的歌者。
”我用力地拍拍他的肩,想说一句珍重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脑海里突然想起许久之前我们之间曾有过的对话,我说:“民谣很穷,一把吉他。
”他哈哈大笑,然后认真地说:“民谣很富,四海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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