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时此刻》到《无尽光芒》,许巍用了6年的时间;从《在别处》到《无尽光芒》,已经超过二十年。
许巍的音乐轨迹非常清楚,《时光·漫步》之后,就是温暖和平静,有歌迷统计,《无尽光芒》专辑中前后出现了24个“爱”字。
已过“知天命”的许巍,“只有爱”、“只有深情”,但是歌迷却叫他“许少年”,他心态洒脱,也笑得灿烂,接受南都独家专访时,他说人还是要真实,要诚实,现在自己是这样就写现在这个阶段的音乐,不会因为别人喜欢就去迎合,更不会去表演假的情感,所以他追求单轨录音,研习传统文化,他说在全新的演唱会不会再唱《两天》,甚至不唱《在别处》时期的歌,因为那已经不再是自己的生活态度。
许巍:就像听爵士乐,现场听到什么就是什么,也像听古典音乐的弦乐四重奏,现场就是这样,录音也是这样,但现在流行音乐录音方式不是这样,会叠加很多东西,吉他这儿补一轨,那儿补一轨,键盘这儿补一点音色,那儿补一点音色,听起来很丰富,叠加已经成为一种常态。
但是回到爵士乐现场,或者早期披头士、滚石、鲍勃·迪伦,还是秉承单轨录音的传统,真正听古典音乐、爵士乐听多了,就会知道这些大师为什么要坚持这样,这种质感也吸引我。
许巍:当时我们在西双版纳做了一个乐队室外同步录音的版本,因为版权的原因没有发行,大家听到的CD还是录音棚的版本。
我喜欢和音乐家在一起,有更多的学习和交流的机会,这是一种生活方式,一个人做音乐是一种状态,身边有人随时随地可以交流就太方便了,有节奏问题就问鼓手,类似这种,彼此给对方传递的是非常有效的信息,这个过程也是大家一起进步的过程。
许巍:我还是做自己擅长的东西,作为一个创作歌手,多吸收一些养分肯定是对的,无论爵士乐还是古典音乐,电子乐还是H ip-H op,我现在还会听根源布鲁斯,重新学,就会觉得学的东西还不够,前两天在听M uddyW aters,不停地听,后来就开始单曲循环了,就一把吉他,但里边的东西太丰富了。
我平时听音乐都是随机的,各种乐队都在听,但听到M uddyW aters的《R ollingStonesB lues》,就一直听一直听,滚石乐队的名字就是从这儿来的,我说不行,我要跟着他玩儿,该学的东西太多了,有很多东西需要补课。
许巍:是这样,比方今天来排练,大家都没有听过这首歌,李延亮是制作人都没听过。
所有人在一起时说今天排哪首歌,我就拿把木吉他唱一下,李延亮作为音乐总监就开始记谱,也都是很功能性的谱子,看我和声的走向,多少小节,他在那儿记,我在那儿唱,大家在那儿听,要的就是大家的第一直觉,然后李延亮过来对一下谱子,一对完小节数,说中间先留8个小节即兴,具体留给吉他贝斯还是键盘再说,框架出来就开始玩儿,律动一旦起来大家就会觉得舒不舒服,一旦大家觉得舒服了就开始搭,玩儿玩儿录下来,发给大家回家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问题,隔两天汇总再开始改。
许巍:有的时候非常闪光的,突然出来的东西觉得太好听了该保留下来,乐手都不知道是怎么弹出来,像贝贝弹《远航》时,说当时怎么弹的,给忘了,我说录下来了就是这个。
另外像《夕阳中的城市》张彧一段像法式手风琴,那段弦点后来换成别的,我们经常在改变编曲,后来觉得他当时的动机挺好的,就翻回之前的录音又换回来。
节奏律动来回换,好些歌其实是sw ing的节奏,《夕阳中的城市》特别明显,但没有做成sw ing,做成sw ing就太表象,但核心还是swing,李延亮的吉他也是这样弹的,但出来还是更强化了,乐队风格还是很英式,这归于这么多年来咱们自己文化的滋养,审美不那么表象,像唐宋山水的意境,点到即止。
许巍:我们还会互相看宋代的瓷器,像定窑钧窑,为什么这么好,那种朴素的美,我们也在理解怎么把这种表达方式融合在音乐里边,其实属于基础艺术观的探讨。
包括英式摇滚为何两次影响美国,就是因为英国这帮人本身文化太深了,像披头士、滚石,一开始学了黑人的东西,扒了很多布鲁斯黑胶,听不清楚很多都是错的,但是他们厉害就是他们有他们的文化积淀,他们有他们的审美体系。
中国文化也是一样,像我们历代的写意山水、书法,去表达美和含蓄,像苏东坡这样的大家,就不会去炫技了,我有这个技术但不去炫这个,会很克制自己,反面就像咱们现在唱歌,一洒狗血这歌就毁了。
许巍:我最近也在听宋代讲座,我们为什么这么爱宋朝,就因为宋代的人是最热爱大自然的,饱含深情,正因为这样才更不会去炫技表达情感,而是克制、朴素,用最简洁的方式去表达无限深广的情感,一定是极简的方式,这也是智慧、审美的一种高度。
反过来看英国音乐也是这样,才不会像美国那样表达,因为有自身的文化,H ip-H op到了他这儿就变成T rip-H op。
上世纪60年代大不列颠文化第一次入侵美国,黑人音乐本来已经下降了,但披头士和滚石把布鲁斯又带起来,让晚年的M uddyW aters过得还不错;到九十年代Oasis、Blur又开始影响美国,Brit-Pop让吉他乐队回潮,都是和文化有关。
许巍:确实到了近代,传统文化艺术受关注少了,但其实很高级,我们是干这个的,自然要学习,我和李延亮都开始听古琴,后来他用吉他弹古琴曲,把吉他调好放在腿上玩儿,用吉他弹《流水》,《流水》太难弹了,他是演奏家太厉害了,我们都看了明代徐上瀛编的《溪山琴况》,太深了但是特别棒,我们团队都在分享都很激动,后来才有了《空谷幽兰》这些歌,李延亮后来那段吉他solo,不是技法问题,也不是音色问题,而是气度,是听到了古琴的气度融进吉他演奏里,这个东西是无形的,但是劲儿出来了。
你走这么远,大众可能稍微有点(跟不上),为什么这么玩儿,《此时此刻》刚出来时,很多人说他怎么变成这样,这不是胡来吗?但这两年各种评论又有说不可超越,怎么不可超越,还有更好的在后边,一定是,你得尝试,得往前走,时间会慢慢呈现出来。
许巍: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比如我听披头士、听滚石,听迪伦、听科恩,听U 2,听Coldplay,一听就是他们。
我本来更喜欢迪伦,后来听科恩,他们都说他特牛,一开始感觉还行吧,突然有一天听进去了,再看看歌词,真觉得太牛了。
我也和大家一样听音乐,就是这个人在我生命里,他只要在就行。
就像U 2,我第一次去看U 2演唱会,一辈子都忘不了,Bono一走出来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他们的一些专辑我也不是特别喜欢,但一直陪伴我成长,没关系,我爱他,只要他们还在做音乐,只要出专辑我就高兴,就是作为一个歌迷的热爱。
后来包括科恩,他的声音一出来就跟通电一样,我去看他的传记,研究他的歌词,至于他唱成什么样无所谓了。
许巍:滚石那种六十年代的音色,鼓手那个鼓,从六十年代到现在都破成那个样子了,但就是要那个声儿,我就是爱听那个鼓声儿,滚石所有演唱会的DVD我全都收藏了。
Keith Richards标志性的吉他一出来,我就喜欢他调芬达吉他的音色,一出来就记心里边,要是变了我反倒不喜欢了。
我就是喜欢迪伦的嗓音,我老婆喜欢Coldplay,喜欢Blur的主唱Dam on,她觉得他的声音特别感动,有一种淡淡的忧伤,无论唱什么都喜欢,她还喜欢麦卡特尼。
我每次放迪伦,我老婆就会说又是他,但我就喜欢迪伦的声儿,后来我老婆也接受了,越听越好听。
我说迪伦其实唱得特别棒,很多人说他破锣嗓子但真不是,我看过两次他的现场,去年还去香港看了,他现场唱《K nockinOn Heavens Door》,他的 伟 大 在于他把正常旋律变成草书了,很多人能看懂楷书因为看得很清楚,草书变形了之后就很难欣赏,迪伦是在音律和声里变形,特别高级,变形之后就是草书特别美,这家伙太高级了,我听得如痴如醉。
许巍:之前在成都还是重庆有个一年级的小朋友问我新专辑为何有那么多的“天”字,我都没有注意,写的时候也没有注意,就是这段时间不经意写出来的,就像第一张《在别处》有人统计有很多“幻想”,我不管这些,没那么特别刻意,就觉得这儿是对的,唱出来是对的,那就OK了。
其实第一张《在别处》可能还是个人情绪,到《时光·漫步》就开始变了,对世界的看法,对生命的态度,都有转变,不再那么狭隘。
就像《心中的歌谣》,取自一首陕西的民歌,经常想起我在家乡西安的春天的时候,如果我还在就会在城墙上骑自行车绕一圈,花儿都开了,能看到城内人的生活,黄昏的时候看到夕阳,很多年的成长都是在城墙上。
《蓝莲花》第一句的旋律,出来的时候就是在西安的城墙上,当时我去完峨眉山,回到西安,频段出来的时候就是在城墙上,第一时间就想能代表这个旋律的只有古琴了,有的时候就是那样的状态。
《心中的歌谣》以民歌的形态来写,说是代表什么,是家乡,是我爱的人,也有我的信仰。
许巍:我和王朔见过,聊过一次,他说过一句话,到一定年龄作为艺术家你绕不过去一些东西,一个是自己的传统,一个是信仰,要去拥抱它、感受它,他太有智慧了,非常勇敢,并且非常刻苦,遍读经典,特别认真研究经典、研习经典,看着调侃,实际上做事非常认真。
我觉得人还是要真实,你还是有感而发,不能你知道这个点、知道什么能引起共鸣就去做,那你就别做了,这是我的看法。
我的躁动时期早就过了,我过去内心非常激烈,那种痛苦、逾越的鸿沟不知道跨过了多少,那个过程是没法聊的,没法用语言去表达,只是用音乐呈现出来,我终于从那儿出来,一个人内心要有多少东西,就是那样一个成长过程,曾经是那样就留在那个历史,现在我是这样的我就这样来表达。
许巍:我能理解很多小孩可能刚上大学或者刚工作,很符合当年写《在别处》时候的状态,正是那个年龄段,但是现在的歌不能打动他们,我特别能理解,但我那个阶段怎么可能写出《蓝莲花》,没那个心境也没那个能力,写《蓝莲花》一定是过了那个阶段才能写出来。
那个时候也写不出《空谷幽兰》,是因为你现在是这个状态,你读了那么多传统的经典,你经历了那么多。
那个时候打动我的人是凯鲁亚克、巴勒斯,金斯堡的《嚎叫》,垮掉派对我影响很大,包括昆德拉。
后来打动我的是弘一,是李叔同,是玄奘。
最近我突然又喜欢蔡澜,我都没想到我怎么会喜欢蔡澜,我发现他特别有文化,包括黄霑,非常厉害,别看他在那儿讲段子,出了那么多高级的音乐,写《沧海一声笑》,那是古琴的空弦,随意一拨,任何时候听都是经典。
年轻时是不关注这些的,喜欢摇滚乐,喜欢激烈的东西,对这些不了解,了解之后才发现好玩的人太多了,包括后来重读金庸。
每个时期不一样,像《蓝莲花》就是致敬玄奘,当时被《大唐西域记》震撼,在那个维度看世界。
二十多岁写《在别处》的时候对这些没有概念,也不接触这些东西,现在看的东西更多了,喜欢的东西更广了,心态也更松了,现在既然是这样就写这样的音乐。
许巍:直言不讳地说《两天》肯定不会唱,因为不是那样的生活态度。
我记得当时上一轮还是上上轮好像在上海演唱会,在台上唱时我真没感觉,我突然觉得这不是我现在要表达的,这是我曾经的状态,我不能表演这样,我和李延亮说我不想唱了,虽然我们都喜欢这个音乐,那个节奏律动出来就是有原始的爆发力,每个乐手都喜欢,李延亮说我尊重你,你要遵从你内心,我说这是我写的歌,是我曾经的生活态度,但我现在不是这样了,我写《一天》了,生活态度变了,不是我当下状态,我不想表演唱,一直到现在都没唱。
还有《在别处》,前段时间音乐节,大家说老歌也不错,我们排了一个《我思念的城市》,演了一次,还好,再演第二次音乐节,演完我说我不想唱了,《在别处》整张专辑我都不想唱了,没感觉了,我对那个时期的音乐没感觉了,那就不唱了。
许巍:是的,新的演唱会,《在别处》整张专辑里一首歌都没有,《两天》也没有,从《那一年》开始,只有往后的歌,我是这样,我有什么就是什么,我也不会装什么,因为别人喜欢就去迎合,因为不是我现在的状态,如果有人喜欢听那就去听,我不会唱了。
我觉得人还是要诚实,诚实很重要,你不能很多人喜欢要去照顾就去表演,那情感是假的,我不要这样。
也许有一天我会突然有新的感受,不知道是什么契机,也许是重新再来,那是另外的状态,但是现在没有,那就先放一下。
许巍:我还把飞乐队时期的照片都收藏着,这都是你的人生,你是这样走过来的,包括特拧巴的时候,我也很感恩,现在回头看,它成就了你。
那天还在聊,像北京、深圳,全国都一样,那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带着梦想来,但就是有人伤痕累累,就像我写《执着》时,我也一样,得抑郁症,各种问题,扛过来就扛过来了,扛不过来就还在调整过程,很残酷,生活就是有残酷的一面,得勇敢,必须得勇敢,必须得有力量,得灿烂。
那天我和田沁鑫导演还在聊,做演出做演唱会怎么那么多问题,她说作为话剧导演每天都要面对各种突发事件,如果都很顺不出事儿那叫奇迹,出事儿才叫常态,我当时觉得太对了,她说既然出事儿是常态,那就把咱自己练练,有点儿力量和定力,能不能不受这些影响。
我说这得炼,也就是历事炼心,我现在比以前快乐多了,过去有事儿就很痛苦,很难过,现在有事儿就沉一沉,5分钟就过了,慢慢消化,人不都是这样成长,要不真过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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