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拉维夫市内少有海滨城市常见的闲适场面,就连在海滨漫步的人也以锻炼为主,城里有大量白色的包豪斯建筑 ]旅游旺季跟旅游旺季不一样,六七月份,到特拉维夫来享受海滨的游客再多也不及马尔代夫的一个零头,只有那些特别想看地中海东岸的人才会找到这里:放眼整个东岸,以色列显然要比北方的黎巴嫩安全得多,而特拉维夫,这个仅有区区百年历史的新城,看上去也是中东的一个较有秩序的城市。
特拉维夫是个一直想写写的地方。
以色列一共只有三个大城市:特拉维夫次于耶路撒冷,居于老二,在1948~1967年间它是以色列的首都,之后由于收复了耶路撒冷,才放弃了政治中心的位置。
耶路撒冷的气氛过于阴郁,国内的大量年轻人都往拥有海滨的特拉维夫跑,不过,特拉维夫市内很少别的城市那种闲适的场面,就连在海滨漫步的人也以锻炼为主,城里有大量白色的包豪斯建筑,当时盖它们,就为了将来能让居民到楼顶平台上聚会休闲,但其实利用率并不高,建筑老旧化的速度也比预想的要快。
这座城市解人心烦的力量主要来自数量庞大的童车,成群结队的母亲和孩子,当地人管这叫“pram jam”——童车堵塞。
看到四五辆童车聚在一起,栗色头发的母亲隔开六丈多远,冲着各自的宝宝挥动冰激凌蛋卷筒唧哇乱叫,你真的会被他们的快乐所感染。
在特拉维夫以外的地方行走时,我经常会同情地和各种以色列人谈他们单调的生活。
“我很好奇,以色列人平时都在玩什么,”我说,“你看看你们这里,休闲的时候,家家户户只有这么点事情可做:聊天,游泳,浇花,打球,看书,在城里是干这些,在村里也是干这些,没什么区别。
看看你们的大商场,东西都差不多,连锁店就那么几个,就连我看到的残疾人拐杖,好像都是同一家公司生产的。
”在以色列人的话语里,特拉维夫主治一切疑难杂症。
你想买正宗的土耳其美食?去特拉维夫呗。
你想泡通宵酒吧?去特拉维夫呗。
你想参加吉他培训班?去特拉维夫呗。
你孩子想学山东快书?送他去特拉维夫呗。
特拉维夫的气候并不好,一到夏天就潮闷无比,把人逼向海边。
饶是如此,吉他手还是会在草地上摇摆一整天,一队队戴着彩色帽盔、弓着腰肢的单车骑手在阿伦比大街上一闪而过,有人用铺着黑绒的皮箱把家里的律法书、灯台、铜酒杯一股脑儿摊在路边售卖。
作为地名,特拉维夫的名字通常跟“雅法”连在一起出现,那是指南边毗邻的雅法老城,它古时是个重要港口,圣经里的名字叫“约帕”,那里的阿拉伯人较多,很多特拉维夫市内的居民会开车到那边的清真餐馆,享用品种更丰富、价格更实惠的阿拉伯美食,一边看着太阳在海平面和铅灰色的云层之间一点一点消失不见。
尽管气候不佳,一年有小半年都闷热难耐,但待在以色列其他地方的人,尤其是年轻人,还是会向往在特拉维夫过城市生活。
因为那是以色列最开放、最自由的地方,犹太人本是一个宗教民族,以色列所处的这块地方历来又有着浓郁的宗教气息,特拉维夫崛起于此,可谓一块不可多得的绿洲。
去年夏天我在那里时,特拉维夫与首都耶路撒冷之间正上演一场另类的“双城记”:大量耶路撒冷市民往特拉维夫搬迁,此现象引起了公众的密切关注。
这些搬迁的人中,有耶路撒冷尽人皆知的一位荣誉公民:73岁的大卫·克罗延科,他一辈子的事业就是研究和记录耶路撒冷,他熟悉圣城每一座古建筑的来龙去脉,说得出所有区域和街道的来历,出版过30多本以耶路撒冷为主题的书,对于骄傲的圣城居民来说,克罗延科这本活字典的搬家,无疑是件让人伤心的事。
克罗延科给出的理由很简单:两个女儿和三个外孙子女都在特拉维夫;而且,在那里,还有不少先他一步走人的老邻居。
与历史包袱沉重的耶路撒冷相反,特拉维夫只有一百年出头的历史。
最早在此地定居的犹太人,设立了一个定居点叫“内卫采迪克”,这块区域如今位于城市的西南角,被改造成了一个颇有小资风情的地方,有不少工艺品商店、画廊和艺术餐厅。
后来,周围的犹太定居点越来越多,由罗斯柴尔德等外国犹太财团所资助建设的厂区纷纷设立起来,吸纳从别国投奔过来的犹太移民,到1917年,奥斯曼帝国对中东的统治终结,英国托管时期开始,特拉维夫已小有规模,而且,当时在这里的犹太人,与阿拉伯人和其他民族的居民维持着比较和睦的关系。
特拉维夫一直就是一个犹太人占主导、由犹太人管理的城市,主要标志就是街名中纯正的“犹太性”,因为犹太人来自世界各地,他们希望,通过用历史上的犹太名人来命名街道,让城市与本民族伟大的往昔相连。
不过,有时愿望与城市的移民属性顶撞,会闹出一些趣闻。
例如,内卫采迪克曾有一条小路,以17世纪荷兰的犹太裔哲学家巴鲁赫·斯宾诺莎命名,然而,当时生活在这一区域的是也门移民,他们根本不知斯宾诺莎是谁,其语言也发不准“Spinoza”这个词,念成了“斯波尼亚”,而“斯波尼亚”听起来酷似一句以色列俗语,意为“擦地板”。
要知道。
特拉维夫的犹太居民以阿什肯纳兹——从德国、法国、英国等欧洲最发达国家移居到此的犹太移民——为主体,他们文化高,十分骄傲,愤怒地指控也门人嘲笑犹太先贤,为了平息事端,这条路的名字就改了,现在的斯宾诺莎路位于城市中部。
由于修改街名的事屡有发生,那些旧路牌都成了收藏家的爱物。
迁徙自由给特拉维夫带来了活力,它至今保持着移民城市的本色,各种人群在城里都有聚居地,最初有阿拉伯人、也门人、摩洛哥人等,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埃塞俄比亚人涌入,新世纪以后又涌入过一批苏丹人,目前,当地讨论最多的一个话题是数量剧增的俄罗斯移民。
我曾在阿尔洛索罗夫路的中央车站附近遇到过一群俄裔移民,他们在草地上扎着帐篷,自己做青豆粗粮饭吃,问起他们的情况,原来在城内也有房子,只是目前以色列国内房价高企,他们宁愿把房子租掉,自己露宿街头,反正城里一般不会撵流浪汉。
当然,移民也是社会不稳定的主源之一,在南城,破旧的出租公寓里住着大量黑人移民,他们和孤独的犹太老人、买不起房子的年轻人长期混居一处,时有刑案消息见诸报端。
在大多数情况下,特拉维夫都是个温和友善的地方,这里集中了全国最好的一些夜店酒吧,尽管当地人会提醒我不要在海滩上过夜,但海滨牵系着城市的一半魅力,特拉维夫的形象广告里,有一半都是年轻人在海滩上蹦跳(他们不会告诉你自己热得要死)。
2011年,特拉维夫被评为当年度的“世界同性恋之都”,我看过为此制作的宣传片,青春洋溢的海滩仍旧是片子主角,只是人们不只蹦跳,而且还男对男、女对女地互相亲吻。
在特拉维夫短居时,我原先找好的房东是位拥有一间四室一厅大公寓的中产阶级,但不凑巧,6月中旬我正欲投奔,房东忽然动了一场大手术,家里涌进了一堆陪护和探望者,他们婉言说,我必须去别处找地方住了。
他们推荐我到夜店和旅馆林立的本-耶胡达大街去,那条路靠近海滨,我就带着两本书,坐在那里的长椅上读,直到昏昏睡去,整宿无事。
后几天,我白天约见要访问的人和朋友,晚上就找公园、小区、篮球场,拿那里的水龙头冲凉,睡长椅,睡草地,最后睡了一个被人废弃的床垫子,它扔在儿童乐园对面,被球场的围栏挡在阴影里,除了落了些枯叶外,竟然非常干净,我想,就是上帝下榻的地方也就这样了。
连续过了一个多礼拜的流浪日子,我没有被任何一个当地人上来盘诘,甚至都没有看见过一个警察模样的人。
后来,我到了南方一个招募志愿者的集体农庄干一个月的农活,终于可以住定下来。
在那里,我同一位当地人聊起了特拉维夫。
我说,我发现那是一个适宜流浪的地方,我走到任何地方,哪怕在街上睡一宿,都不会有人上来阻止。
我以为,他会向我解释这城市的治安如何好,这里的旅游气候如何刺激了人们露宿的热情,等等。
但他的话出乎我的意料:“为什么要阻止呢?每个人都有心情沮丧的时候,也都会有跃跃欲试、想挑战自己的时候,如果有人忽然决定离家出走,浪迹街头,为什么要去阻止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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