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很难想象青将们的存在。
和北京城里的顽主不同,青将带有更加浓烈的传奇色彩。
他们大多聚集在西北未开化的山区里,解放之初,根本没有什么警察和政府的事儿,在那些边远的、荒芜的、人迹罕至的县城乃至村落里,青将们就是掌握着地盘的主人。
他们大抵是一些没什么文化的青壮年,贪懒好闲,偏生有的是一膀子力气和打发不掉的时间,他们像鬣狗一样地聚集在一起,打架对他们来说和吃喝一样,都是每天的家常便饭。
寻常的庄稼户和老百姓们对他们又恨又怕,稍微有些权势或者财力的,倒大多和他们打得火热,有时候新建立的政府颁发的公文,还没有某个青将团体小头头的一句话管用。
在那些地方,旧的种种并没有被完全革新掉,新的西方的一些玄乎的东西却陆陆续续地传了进来。
青将们近乎病态地追求着武力和威风,逐渐被蒙上了一层层神秘的面纱。
他们有些开始习练西方的所谓搏击术,不练武功招式,就练致命的速度和力量;有的回过头来,学义和团里的跳大神,要练刀枪不入的玩意儿,可能一百个人里练死练废了九十八个,偏剩下来那一两个就练成了。
这东西科学没法解释,他们也不信科学。
还有的三教九流,种种怪异荒诞的传说流传了出来,有的说西芋子上的小佛爷修出了第三只手,能从人看不到的地方隔空取物;有的信誓旦旦说看见庄大户家的袁头领生得一双阴眼,能跟鬼神交流;还有的说城南青将帮的大首领会变化,晚上变成一只大白狼,要生撕公鸡喝血的。
阿诚也是这些传说中的一个。
可是和别人不一样的是,他成名,没有任何怪力乱神的灵异传说,也没有半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本事,他的名声,是自己一拳一刀打出来的。
他生得一张不苟言笑的方脸,眉毛浓得像是泼墨画上似得,右颊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痕,青将帮的人都知道,那是三年前的雁北老街上,他成名的一战留下的印记。
那天阿诚的大哥“蛐儿陈”被堵在了另一个青将帮派“土盔”的街头,里里外外围了三四十号人,天还飘着绵绵的青雨,灰蒙蒙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混着铁锈的气味。
“蛐儿陈”知道自己要完了,青将们下手狠,不留情,也不讲什么道义,他既然孤身一人被骗到了人家的地盘上,怕是家里的小弟兄们没有一个会来救他的——都巴不得他死在这儿,好空出位置让他们争呢。
就在这时候,阿诚揣着一把铁片刀,出现在了人群里。
那天的真实情况没人说得清楚。
有的说阿诚一个人生生砍翻了“土盔”里几十号青将,把蛐儿陈救了回来;有人说他是先偷袭抓住了“土盔”的小头目,逼得对方放人。
可是众目睽睽看到的是,那天傍晚,阿诚背着蛐儿陈回到自家地盘的时候,浑身已经成了一个血人,衣服几乎成了碎片,露出来的皮肉没有一块是完好的。
他的脸上还插着一把小刀,那刀从右腮直插进嘴里,血顺着刀把往下流,可阿诚的脸色还是木木的没有表情。
从那之后,穗宁城里的青将们,没有一个不服阿诚的。
2.阿诚后来成了蛐儿陈的亲信,成了穗宁城里三大青将帮之一的副首领。
青将们起初是没有规矩的,可是阿诚给自家的弟兄们立了规矩。
不多,就两个字:一是信;二是义。
那时候还没什么香港黑帮电影,可是阿诚早早地在自家的地界门口竖了一座关公像,丹凤眼,点朱唇,枣红脸庞,乌黑长髯,手里握着一把亮闪闪的青龙偃月刀。
一日三拜,香火不绝。
全帮派的弟兄都知道阿诚有个怪癖。
他爱读书。
混青将的,哪个不是学文不成,务农不就,出来混口饭吃的,偏有阿诚这种怪胎。
他尤其爱读三国,当初蛐儿陈问他为什么孤身一人来相救的时候,他说,关云长过五关斩六将,千里走单骑,这是忠心,也是义气。
他阿诚虽然没那本事,但也要学学这份忠义。
蛐儿陈没有说话,第二天,就派人把这个关公像立了起来。
这个年纪的小伙子,个顶个的爱出风头,一腔热血。
阿诚忠义护主,传成了佳话,他手下的弟兄没有不争相效仿的,从那之后,但凡帮派械斗,争抢地盘,都是争先恐后地上,生怕被旁人瞧不上。
没过两年,整个帮派蒸蒸日上,做掉了好几个对手,俨然成了穗宁城的第二大青将帮。
阿诚的功夫也被传得越来越神。
见过他那把铁片刀的都说,那刀灵性得很,跟蛇一样,就是平时不动,刃身也嗡嗡乱颤,离不三步远,就能闻到血腥气扑面而来。
不少人打听过阿诚的出身,可他是个孤儿,从小没离开过穗宁城,当过鞋匠的学徒工,也做过书店抄字的帮闲,唯独没听说过的是他在哪学过武。
有时候,自家兄弟喝高了,也会问他,说诚哥,你这么能打,是从哪学的刀法?阿诚总是笑,说梦里关帝爷教的。
旁人都以为他说笑话,不肯透露自身底细。
可他说的,是真的。
3.十二岁那年,他还在临街书铺当一个小小童工的时候,他就迷上了读三国。
白天里读到哪一段,晚上回去睡觉,一闭眼,书里的东西就变成了真的似得,在梦里一幕幕地放。
他跟着曹孟德献过七星刀,也跟着赵子龙杀过长坂坡,梦里的他身披铠甲,手握大刀,在千军万马中厮杀,可是醒过来的时候,他还是睡在阴湿漏雨的小茅屋里,口袋里空空如也,连一个铜板都摸不出来。
他越读越痴,读完了就再读一遍。
慢慢地,在他的梦里,所有的人物都像是活过来了似得,跟他交谈,教他本事。
关二爷手握青龙偃月刀在前面冲杀,他就跟在后面看着学,有时候半夜醒过来,他就赤着膀子,在月色下练刀,把梦里学到的本事都练了出来。
后来他听说书的讲,隋唐有个大将叫做程咬金,小的时候有仙人去他梦里,教了他天罡三十六斧,阿诚这时候就想,这兴许不是传说。
只是在他的梦里没有什么白胡子仙人,只有一位赤面长髯的关二爷。
其实三国里不是没有更厉害的,但他不喜欢。
他最敬重的就是关二爷的忠义和肝胆,他执拗地觉得,学到手里的不仅仅是刀法,更是一份担当道义。
短短五年过去,那个小小的童匠变成了青将们的副首领,他晚上的梦也越来越丰富多彩。
在梦里,他几乎和三国里所有厉害的武将都交过手,他的刀法悍厉绝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没有吃过亏,输过阵。
除了一个人。
一个失信忘义,让阿诚最看不上的人。
在自己的梦里,他把那个人关在白门楼的小小城池中,不屑与他交谈,不屑与他比武,那个人也不在乎,总是一张桀骜难驯的脸,身披银盔重甲,下巴微微扬起,带着些许轻蔑地看着他。
即使阿诚再不喜欢他,也不得不承认,他手中的方天画戟,三国里没有敌手。
4.阿诚不在帮派里的时候,大多时间窝在四方街上的书铺里。
书铺老板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善良而懦弱,小时候阿诚没饭吃,经常遭他接济。
他有个独生女儿,小阿诚五岁,叫做云霞。
从小跟在阿诚后面长大,生得一副江南女子的柔和相貌,性格温婉,却经常透着一股执拗劲儿。
曾有一回吃晚饭,阿诚刚动筷子,门外小兄弟来喊,说跟大练门的青将在老歪脖子槐哪儿对峙起来了。
阿诚放下筷子便要出门,云霞一把拉住他的袖子,若无其事地开口了。
“一时半会出不了人命,晚饭吃了再去,不然拔刀子砍人都没力气。
”阿诚在外头说一不二,偏偏犟不过这个妹妹,额上青筋都爆了出来,但还是坐了下来,硬是把两大碗饭吃完了才给出门。
这事经小兄弟的口宣了出去,人人当做笑料在传,说阿诚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书铺掌柜家里的小云霞。
阿诚不是怕,只是拿云霞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一个男人家独自生活,难免粗心大意,平时家里收拾,衣服浆洗,乃至于三餐吃食,多是云霞给他包办。
他嘴上沉默寡言,心里头一件一件记得清楚着呢。
也有人起哄,让阿诚迎娶云霞进家门算了。
可是阿诚不敢。
不比其他青将,他是读过书的,知道自己现在这玩意看着威风,其实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混混儿。
几次动了这个心思,可一抬头,看见云霞那张俏丽无俦的脸庞,他所有的话就又闷在嗓子眼里。
他觉得自己配不上云霞。
有段时间,他甚至故意躲着云霞。
每天跟帮派兄弟混在一起,或者干脆晚上在赌场彻夜不归。
直到那天深夜,眼看着子时过了,巡夜的梆子敲响了三声,云霞一个姑娘家的身影出现在了赌场的门口。
阿诚抬眼看到的时候,惊得手中的牌都落了一地,须知这社会不太平,到处都是不对付的青将们,有的固然给阿诚这个面子,有的偏瞧阿诚不顺心的,也总想着给他个厉害悄悄。
云霞半夜三更,孤身在外,和在狼窝里头转悠没什么区别。
他想到这儿,脸色顿时铁青了起来,还没准备训过去,云霞却先开口了。
“哥,又不回家?”整个赌场都变得静悄悄的,没人想到这个看上去怯生生的姑娘家,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来这里找人。
阿诚从来沉稳干练,这时候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云霞又说了第二句话。
“再不回家,就没家了。
”说完,云霞掉头就走,阿诚的脸色青了又红,红了又青,低头想了半天,重重地将牌往桌上一砸,跟在后面追了出去。
打那之后,他再也没敢连续在外头聚赌过。
5.青将们的江湖里,过得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成名快,死的也快。
就上个月在城西口,那个赤膊操着一根钢叉,挑翻了三个青将的十四岁少年,一夜之间被看作是少年英雄,年纪最小的青将,风头无两,前儿个半夜,被人发现死在了城外的老泥塘里,眼珠子都被挑出来了,连谁下的手都不知道。
过个两天,大家也都忘了这号人了。
阿诚成名三年,论资排辈,几乎算得上是青将里最头号的人物,连他的大哥蛐儿陈也比不上。
每天一早,他拎着那把铁片刀到关帝像面祭拜的时候,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他,只想踩在他的尸体上成名呢。
可是谁也没能赢过他的那把刀。
旁人觉得他威风八面,当世英雄,看在云霞眼里,每天都在替他提心吊胆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越来越怕阿诚出门,总觉得有一天出去了,就再也见不到他回来。
阿诚和云霞在一起的时候,是他最安逸的时候。
他喜欢泡一壶茶,坐在书铺外的躺椅上,云霞俏生生地坐在他身边,给他读三国里的故事。
云霞的声音好听,再险恶的沙场争斗,经她的嘴一读,都蒙上了几分轻快的色彩。
阿诚喜欢关云长,可云霞喜欢貂蝉。
她几次读到王允美人计的时候,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她说乱世之中,女子求一席安身不容易,貂蝉纵然绝色,其实也不过是随波逐流的玩物罢了,她运气好,最后遇到了个真心爱她的男子,愿意为了她放弃一切,承担千古骂名。
阿诚就皱起了眉头,说吕布三姓家奴,背信弃义,为天下英雄所不出,有什么好的?云霞便幽幽道,你们这些男子汉大丈夫当然是不齿的,可在我们女子看来,他比什么关云长,赵子龙,都强了千倍万倍。
怎么,眼中有江山的才算是男人,有美人的就不算英雄了?要是有人对我有吕布对貂蝉的十分之一,百分之一,那我死了也瞑目了。
阿诚就成了闷嘴葫芦,闭着眼假装没听到。
再读一会,她又忍不住劝阿诚从青将帮里退出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阿诚嘴上喏喏,却仍然每天处理着帮派里的事情。
有时候被逼急了,只能说:“那都是我的兄弟,我不能说撂担子就撂,不讲义气。
”“义气?”云霞叹了口气,“青将都是些什么货色,你比我清楚。
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真的讲道义?”阿诚就又不说话了。
入伏以来,大练门和阿诚他们的矛盾越来越激化了,每天大斗两三场,小斗不计其数,街头巷尾经常一言不合,操刀便干。
穗宁城里弥漫着一股紧张而危险的气息。
在阿诚他们崛起之前,穗宁城里最大的青将帮派,就是大练门。
大首领是个号称留过洋回来的年轻人,据说以前也是街头巷尾晃荡的泼皮汉,不知走了什么运,跟着商队出了国,几年之后回来,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叫shark。
他说话的时候喜欢在满嘴地道的西北土腔里,夹杂着几句谁也听不懂的洋文。
他热衷于西洋传来的一切:钟表、火柴、胸针、皮鞋……他是这个县城里第一个用卷烟代替了土烟枪的人,也是政府招待所旁边新开的歌舞厅里头号常客。
他平日里戴着金框眼镜,领带西装,斯斯文文的样子,可是一旦动起手来,眼镜摘下,露出一双凶狠的蛇眼,鲜血溅满了白衬衫的时候,你才算看清楚了他本来的面目。
Shark对阿诚的功夫和为人很欣赏,几次三番想要拉他入伙,可是阿诚从来没有答应过。
Shark送来礼物,阿诚原封不动地退回去,他当着蛐儿陈的面,跪在关帝像前赌咒发誓,说当年二爷挂印封金,今天他也一样,绝没有一丝一毫叛主的意思。
如今闹得正凶,shark明里暗里找过阿诚多次,也严厉叮嘱了帮派的弟兄们,无论闹成什么样子,也绝不准去找书铺父女俩的麻烦,路上遇到了,还得客客气气地招呼。
阿诚心里领情,可每当跟大练门打起来的时候,拔刀砍人,还是比谁的动作都干净利落。
这一打,就打了一个多月。
大练门毕竟底蕴深厚,全城里好闲能打的青将们,聚集了三分之一还多些。
还有些奇人异士,在别处讨生活的,也跟他们关系不错。
阿诚他们是越来越处于下风,蛐儿陈嘴巴不说,可脸色是一天比一天差。
眼看着阿诚他们的地盘一缩再缩,最后只剩下了三条街的时候,蛐儿陈不见了。
除了阿诚,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他临走的时候,把帮派交给了阿诚,告诉他,无论如何,都要撑住半个月,半个月之后,他一定回来。
到时候,就是大练门的死期到了。
阿诚点头,说好。
就为了这一声好,阿诚把自己的命都豁了出去。
大练门的攻势越来越猛了,阿诚手下的青将却越来越少。
几乎每一场仗,阿诚都冲在最前面,撑到最晚离开,可是即使这样,也终于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
他身上多了七处新伤,每一处只要再偏一点点,就足以致命。
他开始整宿整宿地做噩梦,梦到关羽败走麦城,梦到孔明五丈原丧身,梦里他遭遇十面埋伏,丢兵卸甲,自刎身死。
醒过来的时候,额上涔涔地都是冷汗。
每天早上起来之后,他都会冲一个冷水澡,然后到关帝像前拜三拜。
不为别的,就为了安心。
他掰着手指头熬,当shark带着人堵在了他的家门口时,距离蛐儿陈离开,已经过了十二天。
阿诚开门,请shark进来。
家里没有多余的东西,一张木桌,一张硬板床,桌上放着凉开水,他给shark倒了一碗。
“降了吧。
”shark没喝,看着他说。
“不降。
”阿诚说话的方式和他的人一样,又硬又冷,像是根钉子扎在地上。
Shark皱起了眉头。
“弟兄们都拼累了。
”阿诚说,“休息一下吧。
三天之后,城南口的大校场,把人都带上,一场仗定胜负。
输了,我走,永不回来。
”“好。
”shark一拍桌子,想了想,还是说道,“如果你回心转意了,随时去黑窑子那儿传个信,我能收到。
”阿诚点点头:“不送。
”6.三天后的清早,大校场排满了青将。
满城的老少都赶来看热闹,双方一字排开,胜负几乎已经分明,阿诚手下只剩下了零零碎碎的十几号人,可是对面,足足还有不下五十个血气方刚的青将。
约定好的,鸡鸣三声开打。
阿诚握紧了手中的铁皮刀,他也已经没有了把握,自己究竟能不能还活下来。
Shark不动声色,看着阿诚,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惋惜。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的时候,城门口忽然出现了三个人影。
蛐儿陈回来了。
他的身后跟着的,竟然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和一个铁塔似得黑人。
所有人都惊呆了。
Shark看到这两个人,脸色瞬间变得乌灰,他手下的青将们也都慌了神。
从跟着shark开始,就听到他吹嘘着国外的种种好处,将中国的东西贬的一文不值,他们跟着学的,也都是据说来自于什么美国的格斗术。
可是没想到,蛐儿陈竟真的带了两个外国人回来!“打架?”美国壮汉操着一口不流利的中文,抢先一步冲进了人群里,双拳带着钢环,一拳下去,风声呼啸而过,为首的一个青将便飞了出去,鲜血在空中划过一条抛物线,带着两个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黑人丝毫不让,一手一个抓住青将,狠狠地把他们的脑袋相对一撞,然后像是扔麻袋一样地扔在了地上。
Shark手下的青将顿时手足无措,回头看向他。
自打有了这穗宁城以来,城里出现外国人,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且不说有多能打,青将们就没有一个敢把手上的刀往他们身上招呼的。
美国壮汉一路冲到里头,他看出了shark是个带头的,一把抓着领子将他揪了起来,shark脸上露出畏惧神色,结结巴巴地想要说些什么,那美国人皱着眉头听了两秒,摇摇头,一耸肩,将他扔出了人群。
不知道谁先发了一声喊,大练门下的青将们,顿时作鸟兽散,个个逃得慌不择路。
这一仗,阿诚居然没打,就已经赢了。
校场外头的树底下,云霞捂着胸口,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悄悄地把手里的剪刀又收进了袖子里。
7.短短三天时间,蛐儿陈带着这两个外国人,横扫了整个穗宁城,没有一家的青将敢跟他们动手。
底下的兄弟们好奇,问蛐儿陈是从哪儿认识得这两个神仙。
蛐儿陈哈哈大笑,没有说话。
只在晚上喝高了之后,偷偷地趴在阿诚耳边说,是他拿这几年帮派里攒下的银元,去三百里外的大城市里专门请来的拳手。
“呸,假洋鬼子,见着了真洋人,还不是怕得卵都缩进去了?”蛐儿陈哈哈大笑,阿诚听在耳朵里,淡淡地没有说话。
大练门的青将们,仿佛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了,shark也不见踪影,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似得。
蛐儿陈掘地三尺,也没找出他们的下落,只得泱泱作罢。
这天夜里,蛐儿陈包下了政府旁边的歌舞厅,给自家兄弟们庆功。
小兄弟们轮流给两个外国人敬酒,腆着脸在一旁吹嘘着。
两人哈哈大笑,伸手拍着蛐儿陈的背,显得说不出的亲热。
阿诚一个人站在最外面,没有喝酒,也没有说话。
他想,说不定是时候可以退出了。
他的脑海里浮现起云霞的笑脸,他忽然觉得,说不定将自己安顿下来,继承掌柜的家业,开一家小小书铺,也是个不错的活计。
庆功宴喝到了很晚很晚,阿诚有些不耐烦了,但也不想扫兄弟们的兴致。
他想找个机会跟蛐儿陈聊一下这个事情,可是蛐儿陈连看都没有看过他一眼。
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机会、蛐儿陈四下看看,目光落在了角落里的阿诚身上。
“兄弟!”他夸张的大喊着,狠狠地搂住了阿诚,“我走的这几天,辛苦你了。
”“应该的。
”阿诚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怎么样,你也没想到吧,我竟然请了这么两尊真神回来。
”蛐儿陈得意地大笑。
“他们人呢?”不知道为什么,阿诚对这两个飞扬跋扈的外国人抱着本能的厌恶。
他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两个人不见了。
“找乐子去了吧。
”蛐儿陈笑笑,“只要这两位大爷高兴,怎么都好。
”阿诚深深皱起了眉头:“规矩是规矩,愿意玩的来者不拒,不愿玩的绝不勉强,不能祸害好人家的姑娘。
”他起身想去找那两个外国人。
蛐儿陈拉住了他的袖子:“别多管闲事,那是他们开心。
”“不成。
”阿诚摇摇头,“不管谁来了,在这儿,都得守规矩。
”他转身出门,刚走了两步,一个玻璃瓶子就敲碎在了他的后脑勺上,他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倒了下去。
还没回过神来,他就被人揪着头皮拽了起来,他的眼睛被血染红了,只能睁开一条缝,隐约看到蛐儿陈狰狞的笑脸。
“阿诚,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就没把我这个大哥放在眼里过?”歌舞厅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这两个人。
“我……没……”阿诚喉咙中挤出两个字来,话音未落,又是一玻璃瓶砸在了脑门上,玻璃渣四散飞溅,鲜血涔涔流下,染红了阿诚的满脸。
“看到我回来,失望了吧?没想到吧?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带着兄弟们去投降大练门了?”蛐儿陈的眼睛里透出扭曲的恨意,“别以为你跟那个假洋鬼子背地里勾勾搭搭的,我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歌舞厅外传来重重的脚步声。
一个熟悉的清脆的声音,正发出绝望的呼喊求救,夹杂其中的还有低沉的洋文调笑声,然后重重一响,好似一巴掌拍在了屁股上。
阿诚蓦地瞪大了双眼。
“你!”一股热血涌上额间,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反手抓住蛐儿陈的手腕,一推一拉,狠狠将他摁在了地上,借着这股力站了起来。
他抹去了脸上的血迹,眼中所见,两个外国人满脸通红,哈哈大笑,黑人的肩上还扛着一个纤细的身影,阿诚认得那件大花布衫和绣着黄莺儿的绣花鞋,那是云霞十六岁的时候,他亲手送给她的礼物。
“放开她!”阿诚虎吼一声,冲了过去,黑人伸手挡住了他的拳头,美国白人拦腰抱住了他,哈哈大笑着,双臂鼓起青筋,狠狠地将阿诚砸在了黄杉木的桌面上。
桌面轰然崩塌,阿诚倒在满地木屑灰尘之中,喉头涌出鲜血。
他想挣扎着爬起来,却连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了。
蛐儿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面前。
然后,一脚狠狠踩在了他的脸上。
“知道他们怎么找到云霞的吗?是我告诉他们的。
我说城里最好看的姑娘,就在两条街外的书铺上,只有最强壮的男人才有资格拥有她。
”“你猜他们怎么问?”“洋人真的是无耻啊,他们居然问我,如果有两个人一样强壮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一起拥有她?”“我当然说——可以啊!”蛐儿陈的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了过来,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最恶毒的钢针,狠狠刺进了阿诚的心里。
云霞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着,心中涌起从未有过的疯狂和绝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青将们早已悄悄地四散离去了。
蛐儿陈走了。
外国人也走了。
他们把云霞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一地狼藉的歌舞厅里,只剩下尸体一样的阿诚,倒在废墟之中,像是还活着,又像是已经死了。
8.那天晚上,阿诚的梦崩塌了。
他红了眼睛,发疯一样地将梦里的一切摧残,毁灭。
他脱掉了自己的盔甲,扔掉了自己的兵器,无边的黑暗从远处悄悄蔓延开来。
关二爷、张翼德、赵子龙……一个个熟悉的、陪伴了他无数个梦境的人物崩塌消散,他想要哀嚎,却发现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他跪倒在地上,无声地哭号着。
他坚信了二十年的道义,坚信了二十年的气节,在这个晚上烟消云散。
都是假的。
都是骗人的。
他想要将自己的血肉撕碎了埋进土里,这样就再也感受不到这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的拳头狠狠砸着土地,鲜血从撕裂的皮肉处流下来,渗进殷红的土里。
咚,咚。
梦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他愕然抬头,在这个梦里,他明明将所有一切都毁灭了,总么会还有人在?银盔铁甲,月白披风,来者神色倨傲,目光冰冷,右手握着一把泛着寒光的方天画戟,低头看他。
神情似是嘲笑,又似是怜悯。
阿诚和他目光交汇,心中一震,如遭雷殛。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道义、节气,固然是一种坚持。
可是这乱世滔滔之中,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资格守住一切的。
有的时候,你宁可牺牲着一切,换取保护些别的什么。
无关是非,只是抉择。
阿诚怔怔地跪在这个男人面前,忽然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惨笑。
如果忠义无双的关二爷救不了我……那么,就让负信忘义、为世所弃的吕温侯助我一臂之力吧……10.蛐儿陈第二天酒醒的时候,肠子都悔青了。
他既后悔自己醉酒之后,竟然把心事都吐露了出来,自毁长城,当众将阿诚凌辱成了那个样子;又后悔既然已经做了,居然没有下尽狠手,还留了阿诚一条性命。
想起阿诚的刀,他心头一阵发颤。
别人不知道,可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当年被“土盔”堵在街头的时候,骤然亮起的那抹带起漫天血雨的璀璨刀光!当他站在身后的时候,这把刀是他最锋利的武器,可是如今站在对面的时候,这把刀却成了最可怕的杀手。
他曾经发誓,这辈子宁可再去一次“土盔”的老巢,都不愿意站在阿诚的刀锋面前。
正惶惶间,忽然一个小兄弟来报。
“陈……陈老大!阿诚哥他跪在关帝像前,说要向您负荆请罪!”蛐儿陈脸都没顾得上洗,赶到关帝像前的时候,阿诚脸色苍白,显然重伤未愈。
他的面前,那把百战成名的铁片刀笔直地插在土里。
“阿诚……”蛐儿陈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诚没有抬头,也没有看他,只向着关帝爷拜了三拜。
“青天在上,关帝为证,我阿诚为本帮出生入死,从无二心。
如今立身不正,惹来大哥猜疑,愧对弟兄。
愿断指明志,与大练门秋毫无染,也请众家弟兄和陈大哥做个见证。
”说着,他猛地拔起铁片刀,狠狠砍向自己左手。
刀光一闪而过,血花四溅,两节指头落在地上,犹自微微颤抖,仿佛活物。
阿诚脸色已经变得惨白,也不包扎,低声道:“不知大哥可愿信我?”“信,信,如何不信!”蛐儿陈连忙一把抱住阿诚,撕下衣角,给他裹住小指和无名指的伤口,脸色露出痛心疾首的神色:“大哥昨日酒后失言,坏了兄弟义气,是大哥的不是,今天该砍手指的是大哥啊!”说着,他就伸手要去拿刀,阿诚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摇了摇头:“大哥愿意信阿诚,阿诚就知足了。
昨夜之事从此翻过,就当没发生过,大哥说可好?”“好,好!”就这样,一场原本可能发生的祸事,因为阿诚的退让,消弭在了无形之中。
帮派中人人称颂,说二人兄弟情深,感天动地;阿诚仁义懂事,堪称青将表率。
有人不信阿诚真能忍下这口气,说定是蛐儿陈后来私下里谈过了,这是二人第二天一早作秀呢,当下就有人反驳,说绝无此事,那天晚上众人散后,他亲眼看见阿诚一个人拖着重伤身体往黑窑的方向去了,没有旁人跟着,那时候蛐儿陈还在家里醉着呢。
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没有提云霞的事情。
11.蛐儿陈打进大练门老宅的时候,正式宣称,从此穗宁城里,再无大练门,他们才是青将们的首领。
他要扬威,索性昭告全城青将,明日在这大宅之中开宴庆祝。
这场宴会是大事,蛐儿陈脱下了平日里的补丁衣服,换上了名贵的绸服,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俨然一副士绅的样子。
穗宁城里自打有青将开始,打了七八年了,这还是头回有人能一统了这个江湖,坐上了首领的位置。
阿诚跟在他的后面,那是往日的那身打扮,只是腰畔的铁片刀没了。
有小兄弟注意到了,但是没人敢问他。
次日一早,城西的铁匠铺里,特意送来了一杆乌沉乌沉的奇形兵刃。
那兵刃长杆红缨,前头是两片月牙似得锋刃,分别在枪尖的左右。
两个洋人不识得这是什么,掂在手里玩弄着,啧啧称奇。
蛐儿陈也不识得这东西,便问阿诚是什么。
“方天画戟。
”阿诚说,“古时候用作皇室仪仗,是好东西,可能是哪家青将帮有心,送来奉承的吧。
”蛐儿陈满面春风,找了个木架子,将这戟搁在了大宅中央,说看着威风。
两个洋人看到阿诚的时候,脸上露出猥亵神色,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阿诚听不懂,也不愿去想。
两个人自顾自说了一阵,其中一个露出淫秽笑容,往另一个的屁股上狠狠一拍,另一个顿时哈哈大笑,指手画脚地做了几个下流动作。
阿诚的眼皮跳了跳,面色还是木木的。
很快到了午时,大宅里乌压压地站满了青将。
蛐儿陈手下的弟兄们站在中央,个个昂首挺胸,面色得意。
两个洋人嘀咕一阵,没过多久,那个美国人就搂着一个瘦弱憔悴的姑娘,站在了蛐儿陈的身边。
蛐儿陈脸色一僵,暗骂洋人多事,偷眼去看阿诚神色,只见阿诚无喜无怒,仿佛没有看到。
那个姑娘从出来的时候,双眼就一直看着阿诚,再也没有离开过。
半晌,眼眶一红,落下两行泪来。
美国人却是得意洋洋,黑人也凑到一旁,两个人把那姑娘夹在中间,低声调笑着,说不出的淫糜下流。
蛐儿陈生怕闹出事端,连忙咳了一声,开口道:“众位弟兄,今天把大家召集在这儿,是为了宣布一件事。
”“从今天起……”话音未落,忽然阿诚的声音响了起来:“放开她。
”蛐儿陈回头一看,竟是那两个洋人得寸进尺,竟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云霞上下其手,占尽便宜。
云霞瘦小的身躯被搂得紧紧的,瑟瑟发抖,死死咬着下唇。
蛐儿陈皱起了眉头,想要调解,那洋人却露出挑衅神色,大手握住云霞臀部,大肆揉捏了起来。
“我们,摸够了。
你想摸,也来?”他们操着生硬的中文,哈哈大笑起来。
阿诚脸上的戾气一闪而过,他猛地探手,一把抓住了宅中的方天画戟,劈头便向那美国人砍了过去!美国人没料到他一言不合,竟下狠手,躲闪不及,那月牙刃刺入肩头锁骨,飙出一道血箭。
“反了你了!”蛐儿陈怒喝,他喊得虽凶,心里却泛起了丝丝凉意。
“大哥!大练门,大练门的人!”忽然,宅外看守的青将满身血污地冲了进来,嘶声喊道。
还没喊完,背后便被一刀砍翻在地。
蛐儿陈脸色惨变,几乎吼出了声:“哪还有大练门的人?”仿佛是对他的这句话最无情的嘲讽,宅外乌压压地涌进了大练门的青将们,shark手里握着钢棍,冲在最前面,哈哈大笑:“蛐儿,没想到我会回来吧!”“狗日的!”蛐儿陈浑身发抖,不只是气的还是害怕,“你们都躲到哪个猪窝里去了!”“老子在黑窑子里日子过得滋润着呢,你怎么不问问你们二当家?可是他把我请出来的。
”蛐儿陈不敢置信地看着阿诚,对方脸色木然,手里的铁戟还插在那洋人的身上。
“你真敢勾搭大练门!”蛐儿陈从怀里掏出短刀,扑了上来,“老子宰了你!”阿诚手腕一抬,方天画戟卷起低低龙吟,带起满室锐风,蛐儿陈甚至没有冲到阿诚面前,就被月牙刃刺穿了胸腹,狠狠甩在一边墙上。
两个洋人趁机虎吼一声,冲向阿诚!这时候,宅子中央的青将们才如梦初醒,不敢置信地看着阿诚,原本的尊敬信任全都化作满腔怒火,纷纷掏出兵刃,把阿诚围在了中间。
“上!”shark大喊一声,大练门的青将顿时齐齐冲上,几乎是一瞬间,宅内就充满了浓郁的血腥气!其它青将们不愿惹事,都悄悄地退走了,只留下两帮派之间,不死不休的缠斗。
阿诚深陷重围,双手抡起方天画戟,带起阵阵腥风血雨。
和街头争斗的短刀铁棍相比,这种战场上才能见到的长兵刃简直和绞肉机没有任何区别,阿诚双手鼓劲,下手毫不留情,往日称兄道弟的青将们,几乎在他手下非死即伤。
“快走!”他左手持戟一扫,右手拉住云霞,把她往宅外拽去。
“我不走!”云霞哭号道,“我跟你在一起!”“你爹还在等你!”阿诚厉喝一声,长戟扫开数名青将,但右臂上也挨了重重一刀。
云霞一怔,脸上露出犹豫神色。
“走!”阿诚一把把她推向门外。
云霞红着眼睛,一咬牙,冲着宅门外跑了出去。
她没有再回头。
身后传来叮叮当当的兵器碰撞的声音,血花溅落在他背后,滚烫的,带着像是铁锈的腥味。
她不用看,也能感觉得到,阿诚手握方天画戟,站在她的身后,像是千百年前那个无惧的战神一样,为她辟开一条生路。
她一只脚迈出宅门的瞬间,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她一生都不会忘记。
阿诚浑身浴血,仿佛狰狞魔神,手里的方天画戟刺进了黑人的体内,他一发力,长戟带着黑人的身体往前突进,无数青将嘶喊着,三把刀同时砍在了阿诚的身上,阿诚却恍若不觉,一抬手,那黑人的身体被挑飞了出去,鲜血像是彩虹般在空中化作一条弧线。
阿诚站立不动,忽然回头,冲她笑了一笑。
“跟我出来啊!”云霞弯下了腰,用尽浑身力气喊道。
阿诚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只一瞬间,数不清的匕首、短刀、尖刺扎进了他的体内,他的身体仿佛一个装血的皮囊一样,顿时萎靡了下来,双腿一软,瘫倒了下去。
云霞张大了嘴巴,意识仿佛脱离了身体,站在半空中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她的眼前忽然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
12.阿诚倒了,青将最后的道义也没了。
他们仿佛一夜之间又变成了一群好勇斗狠的混混流氓,没有规矩,没有讲究,像是疯狗一样互相撕咬。
大宅的那场械斗规模之大,杀伤之惨烈,终于引起了政府的高度重视。
没过多久,从隔壁某军区千里迢迢奔赴过来的小股部队就接替了警察的职责,对穗宁城的青将们进行了肃清,在整顿完了这些破坏社会秩序的坏分子之中,解放军官们走进了大宅。
距离那天的大械斗,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可是始终没有人敢接近过这个大宅。
据说尸体腐臭的气息隔着几里都能闻到,这里成了天生的乱葬岗,据说夜里的时候还闹鬼。
有人半夜经过的时候,听到里面还有打斗的声音,乒乒乓乓的,那是他们执念未消,化作厉鬼之后仍然在厮打呢。
部队一个个尸体清点人数,确认身份,到了最后,只剩下一个面目全非的尸体无人认领。
说是尸体,其实已经几乎被砍成了肉泥,浑身没有一点完好,被从大宅里拉出来的时候,已经一半长出了蛆虫,白花花的格外瘆人。
每个人都知道这具尸体是谁,可是没人说。
后来据部队的人说,前来认尸的,最后是城里哪个书店老板家的姑娘,俏生生的格外喜人,她见到尸体的时候,顿时哭成了泪人,也不嫌脏,扑上去抱着腐烂的尸体,失声痛哭。
这具尸体后来火化了,骨灰埋在城外山头的林中。
云霞说,那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也是他最喜欢的地方。
有青将把原本街头的关帝像给抬了来,说要放在阿诚的墓前,云霞没有同意。
后来那关帝像被人劈碎了,捡回家去当做柴火烧。
云霞没有让旁人帮,一个人咬着牙,拖了整整一天一夜,将那柄几十斤重的方天画戟,从大宅里捡到了林中,插在了阿诚的墓前。
后来,再也没有人见过云霞。
有人说她在阿诚的坟前殉情自杀了,因为阿诚是骗她的,她被掳走的那天晚上,她的父亲,那个憨厚胆怯的中年胖子,就握着裁纸刀去跟黑人拼命,反而被一刀插进了喉咙里,死在了街头,她早就无家可归了;有人说她走了,离开了这个伤心的地方,去了别处讨生活。
反正她已经不干净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步入风尘,那人信誓旦旦地说,离这三百里外的城里,有个歌舞厅的头牌,跟云霞长得一模一样。
还有人说她在阿诚的坟前哭了三天三夜,眼睛哭瞎了,泪水哭尽了,最后化作了天边的淡淡云霞,日夜守护在阿诚的身边。
直到今天,还有人据说在穗宁城外的密林中偶然见过那把锈迹斑斑的铁戟,那是个年轻人,见到的时候好奇,想要拔出来玩,可是握住铁戟的瞬间,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佝偻妇人,形如鬼魅,面目狰狞,他吓得掉头就跑,从此再也没有敢进过林子。
--《21世纪怪谈编 其三十七 温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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