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说题主生不逢时,如果你生在古代,恰好又生在书商世家,那你可以对很多诗书进行修改。
倘若改得好,可将改过的诗,与其他诗混合,编撰一个选诗集,刊刻出版,像蘅塘退士编的《唐诗三百首》,《千家诗》那样,广为传诵,成为经典。
如果你生在宋朝则更好,因为很多名诗都是在宋朝被修改的。
大概宋人自持才华,所以自然对前人诗词,就看不“顺眼”了,加以修改是常事。
(此句为调侃。
)很多诗歌,都是在宋朝才出现了另外的版本,如《将进酒》、《黄鹤楼》等,甚至同为宋人的苏轼之《题西林壁》,也被宋人篡改。
但不得不佩服宋人的才华,这些修改过的版本,流传到今,都已经成为了“不可动摇”的经典。
比如李白的《将进酒》,在流传过程中,就遭到了修改。
参考我这篇文章:《将进酒》的「将」应念 qiāng 还是 jiāng?而李白那首妇孺皆知的《静夜思》,在宋蜀刻本《李太白文集》中,其全诗如下: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
而今版的《静夜思》如下: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宋代蜀刻本《静夜思》中,是“看月光”、“望山月”;今版是“明月光”、“望明月”,二字之差,诗义有无改变,值得商榷。
在我看来,两者各有所长。
宋蜀刻本《静夜思》“看月光”、“望山月”,更着重反映了李白个人的生命体验和情感体悟。
看见月光,以为是霜。
进而望“山”月,起思乡之情。
其实两版就二字之差,最关键的改动就在于“山”字,“山月”这个意象,比较有局限性,只限于独特的环境中才能引发共鸣,比如没有山的地方,如何望“山月”?但它是李白个人当时的真实体验和所见景象,且画面感较强,别具意境。
而今版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明月”则没有“山月”的环境局限性,因为无论是在海上,还是在山区,亦或高原,还是江南塞北,都能举头“望明月”。
一言以概之:宋蜀刻本《静夜思》抒发的是个人的生命体验,而今版《静夜思》则具有一种普适性的生命体验。
这正是一字之差,其义立变。
我以前有个答案说白居易的“卧迟灯灭后,睡美雨声中”比“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更富于生活的气息,更有亲切感,就在于“秋雨夜眠”是每个人在生活中都曾体验的事,无论你生活在北方,还是南方。
但“画船听雨眠”则对很多人是一种想见之的景象了,尤其是生活在西北、北方地区的人们。
除了《静夜思》,疑遭篡改的还有崔颢的千古名诗《黄鹤楼》,其一度被尊为七律第一。
甚至演化出一个非常有名的诗案,元人辛文房《唐才子传》记李白登黄鹤楼本欲赋诗,因见崔颢此作,为之敛手,说:“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崔颢这首诗,今版如下: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但是根据目前所能搜集到的与《黄鹤楼》相关的全部5种唐诗文献,《黄鹤楼》的首句,一律是“昔人已乘白云去”。
随着敦煌诗卷的重见天日,崔颢原诗之面貌也逐渐清晰。
《黄鹤楼》敦煌诗卷版如下:昔人已乘白云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春草青青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在?烟花江上使人愁。
今天流传的版本,诗歌评论家李元洛在公开出版的自选集《唐诗之旅》中《溯洄》一文中揭示:“篡改”崔诗者是“自以为是”的清代才子金圣叹。
当然,是否金圣叹篡改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今版崔颢的《黄鹤楼》不是其诗之原貌。
既不是其原貌,今版《黄鹤楼》被广为赞许的“三叠黄鹤”则无立足之本,而由此讹传的李白模仿崔颢作“三叠凤凰”、“三叠鹦鹉”更是无稽之谈。
因此,为什么我要坚持《黄鹤楼》非崔颢诗之原貌?还是沿用周勋初先生的论断,在所有唐人、唐代诗本中,《黄鹤楼》的第一句都是“昔人已乘白云去”,如殷璠的《河岳英灵集》,芮挺章的《国秀集》,韦庄的《又玄集》,后蜀韦縠编《才调集》,佚名编《唐诗丛抄》等,可谓铁证如山。
如果唐人选本都不可信,那么其后的版本,则更不可信。
比如《国秀集》成书于天宝三载(744年),而崔颢生卒年是(704~754年),相距如此之近,自然更具信服力。
再者,这已经不是崔颢个人的事情了,历来很多人借篡改后的《黄鹤楼》来贬低李白,说李白写《凤凰台》、《鹦鹉洲》是模仿崔颢。
其实,辛文房作为元朝人,离唐朝相去五六百年,在此之前,都没有任何书籍记载这个事,此事无以为凭。
只是根据民间谣传,编造无疑。
再者,就算真有此事,辛文房和谣传者又不是当时见证者,又不在李白身边,怎么知道李白说了什么话?正是因为“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这句话,才更显编造之实。
李白生性狂放,恃才傲物,又怎么会见到崔颢的诗就不敢题诗呢?要说李白有争胜之心可信,但不敢题诗是假。
“天子呼来不上船”,况乎崔颢?而且,李白作为唐朝诗坛举足轻重的人物,这种事情如果真的发生,肯定会在当时就会轰动,并被当时文人、诗人广为传播、记载,但终唐一世,没有任何人、任何书记载这个事。
其实,真相恰恰相反,“三叠凤凰”、“三叠鹦鹉”都是李白首创,如果真要说模仿,今版的《黄鹤楼》反而模仿了李白。
李白有诗《江上吟》云:“仙人有待乘黄鹤”,可以确定的是,唐诗中将仙人与“乘黄鹤” 三字连用,李白是首位。
至少,今版的《黄鹤楼》的形成借鉴了李白的《登金陵凤凰台》、《鹦鹉洲》等诗。
南宋学者计有功也曾在《唐诗纪事》卷21表示怀疑:“《黄鹤楼》诗:‘昔人已乘白云去,此地空馀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春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世传太白云:‘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遂作《凤凰台》诗以较胜负。
恐不然。
”由此可见,直到南宋,计有功所见的《黄鹤楼》文本,首句仍然是“昔人已乘白云去”,所以才会表态“恐不然”。
当然,具体是谁修改了崔颢的《黄鹤楼》已经成为悬案,但公然为“黄鹤一去不复返”站台的学者大多出自明清,比如金圣叹、沈德潜、纪晓岚、高步瀛等,其中尤以金圣叹最为偏激,金圣叹在《贯华堂选批唐才子诗》卷三说:“此即千载喧传所云《黄鹤楼》诗也。
有本乃作“昔人已乘白云去”,大谬!不知此诗正以浩浩大笔连写三“黄鹤”字为奇耳。
且使昔人乘白云,则此楼何故乃名黄鹤?此亦理之最浅显者。
至于四之忽陪白云,正妙于有意无意、有谓无谓。
若起首未写黄鹤,已先写一白云,则是白云、黄鹤两两对峙。
黄鹤固是楼名,白云出于何典耶?”金圣叹这个论断,有很多错误,我只指出一点。
比如金圣叹曰:“有本乃作“昔人已乘白云去”,大谬!”显然金圣叹没有看过上面所列的唐人诗本,记载“昔人已乘白云去”的书,不止一本,而是四五本。
其实也很正常,古代没有网络、也没有电子书,如果家中没有某本书,是不会知道某些知识的。
至于其他错误,近人施蛰存在《唐诗百话》中曾指出:“有意无意、有谓无谓”之说是“无以自解”、“故弄玄虚”,其中“世则岂有千载白云”之问更是“近于无赖”;“依照他的观点,昔人既已乘白云而去,今天的黄鹤楼头就不该再有白云了”。
而陈廷焯也瞧不起金圣叹的诗词评论:“金圣叹论诗词,全是魔道。
”“圣叹评传奇,虽多偏谬处,却能独具手眼。
至于诗词,直是门外汉!”金圣叹虽然评书有独到之处,但于诗词,的确有牵强附会的地方。
其实,“乘白云”、“乘黄鹤”分属两个不同的成仙传说。
“乘白云”是先秦传说,岑参有诗云:“昔来唯有秦王女,独自吹箫乘白云。
”而“乘黄鹤”来自仙人子安与黄鹤的联系,最早记载于西汉刘向的《列仙传》卷下,南朝时开始将子安与黄鹤楼相牵合。
《列仙传·陵阳子明》云:“子安死,人取葬石山下。
有黄鹤来,棲其塚边树上,鸣呼子安云。
”李白诗《登敬亭山南望怀古赠窦主簿》的“黄鹤呼子安”即用此典。
产生于盛唐时代的两个唐诗选本《河岳英灵集》和《国秀集》,属于当时人读当下诗,对于“乘白云”、“乘黄鹤”的典故比较了解,不存在理解障碍,所以没有将“白云”改为“黄鹤”,为晚唐五代的3个选本奠定了“昔人已乘白云去”的正确文本。
因此,我们在探讨《黄鹤楼》的原诗面貌及其诗义时,应当追根溯源,以唐人选本为参考。
再来谈谈苏轼的《题西林壁》之演变。
《题西林壁》此诗,初见于苏轼自撰的《东坡志林》,权威性毋庸置疑。
苏轼原创版:横看成岭侧成峰,到处看山了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今版: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原创与今版,差别在于第二句。
其实除了今版,还有多个版本,存在差异,且都在第二句。
如:《苏东坡全集》:“远近高低无一同”《苏轼诗集》:“远近高低总不同”《苏轼选集》:“远近高低各不同”其注:“一作‘远近看山总不同’”《冷斋夜话》转引:“到处看山了不同”《苕溪渔隐丛话》转引:“远近高低各不同”其中《冷斋夜话》离苏轼写作之时间最近,所以维持了原貌,这也证明了诗歌流传过程中,经历的时间越长,编者越多,其遭修改的几率越大。
如刊行比《冷斋夜话》晚近三十年的《苕溪渔隐丛话》,“到处看山了不同”就变成了“远近高低各不同”。
其他选集,因时间更晚,均出现了不同修改。
不同的编者,根据自己的理解和审美,对苏轼其诗进行了不同修改。
其他版本暂且不管,我们主要来比较苏轼原版的“到处看山了不同”与今版的“远近高低各不同”孰优孰劣。
按照今人的审美,以及先入为主的感受,肯定会异口同声说:“远近高低各不同”更好。
毕竟大家都背了这么多年,读起来总比原版顺口。
其实,王水照选注的《苏轼选集》有施元之的注解曰:“《华严经》有云:‘于一尘中,大小刹种种差别如尘数,平坦高下各不同,佛悉往诣,各转法轮。
’”意思大致是说,现象的表面差别是很复杂的,但“佛”总能无微不至,无处不察,在细小微妙的差别里,体现着“佛”的无上智慧。
我们知道,苏轼精通释典,谓之烂熟于胸亦不为过。
故据《华严经》,“到处看山了不同”句中,一个“了”字,更能见出那种洞达通明的般若智慧,也更能品出一番跳脱雾障而得以明心见性、识见真谛的高远境界。
而“远近高低各不同”则显得口语化,失去了其禅理,其意境上也大打折扣。
“了”字,明了、了悟也。
不仅包括远近高低,也包括各种形态、雾障,而“远近高低”则将了悟的识见限制在“高低远近”四种状态之间了。
当然,人各有所好。
对于不同版本的孰优孰劣,不同的人出于见识、审美、心性的差异,自然存在争议。
其实,除了以上例举的诗词,古典诗词在流传、刊刻过程中,遭到删改的数不胜数。
再者,任何艺术作品是极少有完美的,即便是对其加以修改,也会顾此失彼,甚至会破坏其原本诗义,修改者觉得改了之后更好,但那未必就是作者的本意了。
只能说,所谓的修改,是更符合特定人群的审美,至于人们觉得改版更经典,很多时候是出于先入为主的惯性思维。
当然,我写这篇文章的目的,也并非主要分个优劣,这篇文章,只是为了让大家充分了解一些诗词之间的演变历史,以及不同版本诗之面貌。
如上所言,无论是他版,还是今版,都有其不同价值。
把不同版本呈现给大家,正是为了让更多人了解、欣赏其诗之意境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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