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芬咖啡厅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面预备着咖啡豆,可以随时泡了喝。
做工的人形,傍午傍晚散了工,每每花四文铜钱,买一杯咖啡,——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现在每碗要涨到十文,——靠柜外站着,热热的喝了休息;倘肯多花一文,便可以买一碟波板糖,或脆皮甜筒,做咖啡伴侣了,如果出到十几文,那就能买一样蛋奶草莓芝士,但这些顾客,多是月卡党,大抵没有这样阔绰。
只有养服大佬,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要酒要菜,慢慢地坐喝。
我从被IOP送来起,便在格里芬的咖啡厅里当伙计,春田说,我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养服大佬,就在制造工厂做点事罢。
外面的月卡党,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
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人形从池子里舀出,看过记录里里有五星没有,又亲看将资源放在栏子里,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总是出货也很为难。
所以过了几天,格林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
幸亏IOP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回收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专管我的职务。
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
格林娜是一副财迷眼,克鲁格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指挥官到店,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指挥官是资源不够而头铁重建的唯一的人。
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
穿的虽然是长制服,可是又脏又破,似乎十多年没有补,也没有洗。
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噫呜呜噫,叫人半懂不懂的。
因为他没有姓,别人便从大红字帖的“液授仙輩大粪”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液粪。
指挥官一到店,所有出货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指挥官,你重建又是斯登!”他不回答,对柜里说,“三档重建,要一把KSG。
”便排出六二六四。
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造出了mp5!”指挥官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拆了二十多个mp5,炭黑的脸。
”指挥官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mp5不能算沉……mp5!……多可爱的枪,能算沉船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云母fm”,什么“秀夫”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指挥官原来也读过书,但终于没有氪金,又不会拖尸;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秃头了。
幸而打的一手好仗,便替克鲁格打打架,换一碗饭吃。
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重建上头。
坐不到几天,便连人和资源白票,一齐失踪。
如是几次,叫他打仗的人也没有了。
指挥官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后勤的事。
他在我们厂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核心,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粉板上拭去了指挥官的名字。
指挥官下了这一单,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指挥官,你当真出过货?”指挥官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
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这建造时间只有两个半小时不到?”指挥官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云母fm之类,一些不懂了。
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格林娜是决不责备的。
而且格林娜见了指挥官,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
指挥官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人形说话。
有一回对我说道,“你打过仗么?”我略略点一点头。
他说,“打过仗,……我便考你一考。
KSG的护甲,有多少点?”我想,咸鱼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
指挥官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知道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数据应该记着。
将来做主T的时候,道中要用。
”我暗想我和战斗人形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们掌柜格林娜也从不将五星霰弹入池;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满级护甲24点嘛?”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放进机霰队里能有38点护甲,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
指挥官刚用指甲蘸了酒,想在柜上写字,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隔壁海军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指挥官。
他便给他们一人一颗鱼雷天妇罗。
舰娘们吃完,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碟子。
见416走了来,指挥官着了慌,伸开五指将碟子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
”直起身又看一看碟,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
”于是这一群舰娘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指挥官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格林娜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指挥官长久没有来了。
他的重建已经好了!”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
一个出了空降妖精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氪金买资源去了。
”春田说,“哦!”“他总仍旧是重建。
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买到人家格林娜的资源去了。
格林娜的东西,买得的吗?”“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付了钱,后来下单,到了大半夜,情人节礼包上线了。
”“后来呢?”“后来人就失了智”“失了智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穷了。
”春田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春节过后,冬风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八;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
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顾客,我正合了眼坐着。
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重建一档”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
看时又全没有人。
站起来向外一望,那指挥官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
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制服,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蒲包,用草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重建一档。
”格林娜也伸出头去,一面说,“指挥官么?你上次重建完成了呢!”指挥官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来取。
这一回是现票,枪要好。
”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指挥官,你又沉了一单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建,怎么会是mp5?”指挥官低声说道,“mp,m,m…p…”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格林娜,不要再提。
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格林娜都笑了。
我下了单,放出去,放在栏位上。
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六二六四,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下单的。
不一会,他打了模拟,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指挥官。
到了年关,春田取下粉板说,“指挥官这次只建了两个小时。
”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指挥官的重建还不来取”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指挥官的确当海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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