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去过些地方,说一点浅见罢。
读书和旅行是年轻人充实自己的最常见方式,读书成本低,但不是人人都能沉下心去,旅行则是偏娱乐性质的众好。
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读书是记忆和遗忘的融合,旅行的亲身经历更加深刻丰富。
王夫之有言,行可兼知,而知不可以兼行,读万卷书可能读成死宅腐儒,到死没有女朋友,而行万里路哪怕是走马观花,也能积淀不少故事骗姑娘的酒。
至于旅行会否给人带来改变,在于所见所闻所感有没有打动自己。
订旅馆订机票,上车睡觉下车撒尿,跟导游买买买,被改变的只有钱包。
旅行是一种生活方式,根本意义是为你提供更多的可能性,但商业化的旅行将其简化为一个流程,一段被“自由”和“梦想”包装的、浅尝辄止的人造时光。
所以很多人坚持将“旅行”和“旅游”分开定义,显得前者不那么低端。
我来,我看,征服或是被征服,旅行带给人的改变,一部分是相对明朗的,就是见识到了。
有些不知道的现在知道了,有些虽然从别的渠道有所了解,但是亲眼目睹和身临其境带给人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
比如说中国有很多穷人,这算个常识吧,你看到这句话,心里会难受吗?当然不会,但经历过就会。
我在甘肃的山间小饭店停车吃饭,要了两个菜一瓶酒吃得悠哉。
同车的一家人坐满一桌,要了三碗米饭,两个大人一人一碗,两个小孩并一碗。
老板娘问做个什么菜,就是不要,拿酱油拌着吃。
两个小孩缠着父母要买火腿肠,父亲当场发怒,大孩子哭了出来,老板娘翻着白眼。
我买了几根火腿肠,想塞给孩子,又怕大人误会,正犹豫间,一家人吃完饭走了出去。
我跟上去看他们回到车上,手里握着火腿肠,抬头望着夜空,鼻子酸得发痛。
(雅典)比如说我喜欢看些艺术、建筑类的书籍,我知道点雅典卫城的历史,知道多立克式、爱奥尼亚式的体例特点,我在电影、动漫、图片搜索里看过无数次图像影像,但我没有敬畏之心,我以为那就是个样式简单的遗址。
当我真切站在她面前时,奥林匹亚山在远方云雾中,中轴线分明的雅典城区在脚下,四周都是千百年前的故事,新鲜的阳光将古老的建筑洗得轮廓分明,匀称而庄严的美感扑面而来,这种感觉是无法替代的。
(梵蒂冈)类似的感觉出现在我见到威敏寺、耶稣山、圣彼得大教堂时,在我见到唐古拉、羊卓雍、梅里雪山时,很难用语言来描述。
文字可以很美很有想象力,但和现实之间必然有误差;图片是二维的,就算是4D影像,也不能给你真实的立体感受。
读书和学习面对的是一种转述,掌握的再多再好,你也要把知识放到直观现实和实践中去比照,才能获得更清晰生动的印象。
(川藏边界)我们中学时语文书上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地理课本告诉你,祖国地形是西高东低,第一阶梯与第二阶梯分界线是横断山脉,知识你掌握了,可当你看到甚至走过之后,那又是全新的体验。
有一年我从莫尔道嘎去室韦,当天唯一的班车没赶上,打听了距离是15公里,我想起来人家说成年人步行速度是7km/h,按理两个小时多就到了,那就试试呗。
走得又累又饿,花了三个半小时,但我一点都不后悔。
正相反,那条一道黄线的简陋公路,路边的野花和牛羊,碧蓝的天和青黄的草原,永远留在了回忆里。
(室韦)旅行带给人的另一部分改变,是潜移默化的,犹如春园之草,不见其长日有所增。
你看到美,看到丑,看到不平,你的三观、思想和感情不断受到冲蚀,有些如礁石般屹立,有些如流沙般散逸。
我以前以为made in China是廉价低质的代名词,后来才知道也不尽然,有的出口品质量非常好;我以前听说许多外国人算术很烂,后来才发现说烂都是抬举,那简直就是不识数。
世界在我心中像一款自制说明书的乐高,不断地拼凑搭建修改,慢慢呈现出越来越清晰的样子。
不仅是具体的认识,抽象的心情也会修正。
比如我曾经觉得印巴人会挂火车挂汽车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可当我真的目睹时,我却笑不出来,我觉得车开得很快,这样很不安全。
在外工作这些年,也算是公费旅行,待人接物多了,你不会管别人是印度人美国人埃及人,就是一个个平等的人,这才是最正确的相处方式。
(卡拉奇)我以前喜欢自然景观。
崇德效山,藏器学海,大江大河在前,让人同时产生两种情绪,一则是忘我之境,荡胸决眦心潮汹涌,一则是有我之境,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我现在也喜欢看人。
美丽的少女穿着白色长裙走过,和沉重的雕像形成有趣的对比;好奇的孩子凑到镜头前,露出羞涩的微笑。
情侣、老人、商贩、乞丐、信徒、游客,人人都值得被观察,每一个表情都可玩味,每一个细节都有故事。
旅行使原本不相干的人们有了关联,如蝴蝶扇动翅膀般在对方的生活里产生涟漪,给世界带来更加丰富的变化。
(哈瓦那)(金斯顿)(拉萨)我以前喜欢独行,喜欢冒险,性格里有太多年少轻狂的棱角,旅行会渐渐磨去一些。
当我看到有些人活得不易,我会更考虑别人的感受;当我的旅途安排出现意外,我会更理解穷家富路的道理;当我吃了亏上了当,我会更谨慎地待人接物。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
无论穷游富游,鲜衣怒马还是霜行草宿,想想亲人们倚闾望切,掂量掂量自己会不会给人添麻烦,就应该不逾方,不履危,自己对自己负责。
(里约)我以前爱这世界美而有序,爱登高远望,爱琳琅满目。
然而人世间既是遍地花锦,也是蠹居棋处,你不可能视若无睹。
有好的,有坏的,有无法以好坏判断的,存在即真理,冲突亦戏剧。
比起高楼林立这种千篇一律的城市表情,我现在更喜欢走进当地的民居、菜场、棚户区,看更加日常凡俗的情景,体会鱼龙混杂的地气。
(吉布提)(达沃)(重庆)我以前特别在意旅行的目的地,恨不能去遍所有地方,看遍所有美景,像收集癖一样标记足迹,现在不太上心了。
其实都一样。
人在成长的初期,三观是细化发散的,像树干上抽出树杈,杈上生杈,逐渐枝繁叶茂,到了后来学会的是概括回收。
从纷繁的事件中总结出道理,从复杂的人性中寻摸出共性。
哥斯达黎加海滩边打牌的人,和成都人民公园里摆龙门阵的,本质上有什么不同呢?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
我以前常劝人多读书多旅行,现在不会了。
心地上无风涛,随在皆青山绿水,性天中有化育,触处见鱼跃鸢飞。
外在的景和内在的心都不是孤立的,两者会互相反馈、印照,如果能体会这种联系,就少些拘泥,多份随意。
现代人的生活,毕竟太窠臼了。
家是一个盒,写字楼和办公室也是一个盒,地铁和车是盒,商场和酒吧是盒,街市算个敞口盒,我们就在一次次落地成盒后和这个世界勉为其难地百年好盒。
在逼仄的空间里久了,人心也逼仄,不免蚁封蚓结,作儿女子之经营,实在是应该多走走,江河湖海,千山万壑,舒大丈夫之气象。
知乎旅行版块的话题简介是我写的,“最美的景色永远在远方,再远的脚步也走不出心房”。
这话送给本文读者,祝各位山高水长,心明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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