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那年,我每天晚上做噩梦,去医院吃了大半年药,各种调养也没有好转。
最后实在没办法,家里给我找了一个神婆。
那个神婆看起来就跟农村那些普通妇女没什么区别,只是眼神特别亮,不符合年龄的明亮。
她取了我脑后勺三根头发,用火盆烧掉,又把我家人喊过去,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家里人回来让我先休病假半年,出去到处走走。
也没说去哪,只是说一直向西,等我遇到一个不该遇到的人,再回来。
我那时也没多想,权当给自己放个大假,就按照他们的意思,沿着武汉长江大桥,来到东沼红莲池,又辗转湘西苗寨,一路拜过金台寺,泛过柳叶湖,最后来到凤凰古城。
人常说,凤凰城里凤凰游,人自堤行江自流。
我来到这里时,正是八月份,还没入秋,街上的行人游客穿的也格外清凉,我沿着青石地板铺就的大街,一路走走看看停停,虽然孤独,但也胜在自由。
那时候凤凰没有收门票,或许现在也没有收,我一个人逛腻了城中的人山人海,就沿着河堤看着江景。
凤凰多水,沿着沱江,是一条条斜跨两岸的虹桥,桥下江上,乌篷船船首连着船尾,船下是江天一色,船上是众生百态,我看着热闹,心中也泛起了兴致,准备泛舟沱江,然后再启程下一站。
说来也是奇怪,当时河堤旁还有两艘乌篷船,其中一艘上载满了人,另外一艘反而空空落落,我想可能人都是喜欢热闹的,所以转身上了另一艘。
那个船家又在一旁招呼了几声,发现实在拉不来客了,长呼一声,转身撑杆,乌篷船徐徐在水面上驶动,我打量着江面的景色,这才发现原来这艘船上还有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子,一身宽松的白衣,看起来慵懒不羁,长发漆黑如墨,就这么随意的披散在身后。
她背对着我,半坐在船甲上,脚上似乎什么也没穿,就这么搭在水面上,荡起水花片片。
看这姿态,似乎是一个美女。
我心中闪过一丝好奇,或者还有一丝不为人知的窃喜,只是这么长时间一个人旅行,也忘记怎么与人搭讪,索性也坐在一边,遥遥看着两岸山城,心中胡思乱想。
出来了这么长时间,虽然晚上还会做噩梦,但比起之前的症状已经大大减轻,之前在学校的时候,所做的梦往往诡异无比,让人半夜惊醒,汗湿一身。
醒来却怎么回想不起梦中所梦何物,只记得情景阴森可怕,不敢细想。
就这么漫无目的的想着,耳边突然传来人们嬉戏的声音,我回头望去,是之前那艘载满游客的乌篷船,不知何时追了上来,那上面几个男生似乎发现我们这艘只有两个人的船,口中不时发出怪叫,叫嚣着要来比赛划船。
我心中也说不上什么感觉,下意识将目光投向船上那个白衣女子,她轻捋了下额前的发,我看着她的侧脸,她的嘴角似乎轻轻勾起,然后转回头。
确实是个美女。
她的皮肤极白,却不是那种苍白,琼鼻薄唇,星眸闪烁,最让人难忘的是她的一双细眉,斜飞入鬓,竟是一双剑眉,给这个女子平添了几分英气。
她目光直视着我,甚是坦荡,也不怕生,声音清脆如玉石相击,又如泉水叮咚,直入心扉:“嗨,那边那位,我们比不比?”我看着她的目光,心中突得豪气大作,迎着船家的偷笑,接过他手中的长杆,试着在水中划动。
水花四溅中,耳边不时传来隔壁船的怪叫,余光睥见那个女子笑颜盈盈,口中轻哼着不知名的古调,徘徊悠远。
水花打在她的发上,她也不以为意,一头长发在风里水中落落而动,像极了古书中记载的那些仗剑千里的剑仙,放荡形骸之外,寄情天地之间。
我划了半响,也是有点累了,隔壁船也慢慢安静下来,大家相视一笑,胜却万语千言。
船家接过长杆,熟络地驾驶着乌篷船,我和白衣女子也算打破一丝隔膜,相对而坐,口中泛泛而聊。
交谈中,只是知道她也是独自出来游玩,却没说姓名。
我也不以为意,大家萍水相逢,终是要背向而离。
时间疏地飞快,我们很快就到了岸边,隔壁船的人一拥而下,我看着他们向着一处酒肆模样的建筑去了。
还没想好去向,耳边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我们也进去看看吧。
”我回头,那个白衣女子也下了船,她脚上穿了一双草鞋,这种草藤制品我之前在古城见了不知多少次,可不知为何,这双平平凡凡的草鞋穿在她的脚上,配上这一身白衣,竟有一种返璞归真的意趣。
我欣然点头,和她进了酒肆。
酒肆也不大,几张木桌上摆满各种美酒,装在巴掌大小的小酒坛中,坛上贴着各种纸条,上写酒名:桃花酒、桂花酒、杨梅酒、猕猴桃酒…林林总总,看得人眼花缭乱。
那个白衣女子似乎极为好酒,眸光闪闪中将各味美酒试了一遍,嘴角不时露出憨态可掬的笑意,如同一个贪杯的孩子一般。
她兴致看起来极好,不时招呼我去尝她手中的美酒,神态又甚是豪迈,直如女子豪杰,会须一饮三百杯。
我往日甚爱喝酒,可今日看着这些杯中物,却不知为何没有多少心思,只是看着她嗜酒的模样,心中也是有点好笑。
一边低饮浅斟,一边泛泛而聊,酒兴已致,我们站在酒肆门口挥手告别。
我看着她白衣飘飘的背影,又看着身边络绎而去的游客,心中若有所思,又是洒然一笑,起身准备出城。
故事若到此,也不过是一段萍水相逢,虽然美好,却也不至于难忘,可生活之所以迷人,盖因你永远也猜不透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
我行至半路,突然想起手机不知丢在哪里,可能是光顾着看沿路的风景,可能是心神飞飞入鸿冥去了,我转身寻去,也是幸运,在河堤的一角寻到了那个手机,抬头时,一抹白色身影同时映入眼中。
我看着那个白衣女子弯腰附身在一个小摊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的姜糖,心神晃然一荡,不知从哪涌出来一股气力,上前道了一声好巧。
她转回头,看到是我,眸光中闪过一丝笑意,恍如相识多年道:“这里的姜糖很好,你也来尝尝吧。
”我笑着捻起一块,放入口中。
时光转悠,现在想来,只记得那天风光甚好,姜糖甚甜,却又想不起那个女子的音容笑貌。
那天之后,我和她又在古城呆了几天,古城楼上,吊脚楼下,虹桥漫步,沱江轻舟,我们好像看了很多风景,好像说了很多话,好像一起度过了很久很久。
我曾问了几次她的姓名,她总是笑而不语,只让我称她“一听”,取自一叶孤舟,听雨江上之意。
她说自己的姓氏有金戈之意,牵扯甚大,说出来只会徒增烦恼。
我那时懵懂,还不明白她话中的深意,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她的姓氏,那确实是个很古老的姓氏,生于朝堂,终于杀戮,为尊者所讳。
正如相遇的突如其来,相离也是这样措不及防。
以至于我常在想,她到底是何方人士,难道就像书上说的那样,本不属于人间,只是历劫而来,劫尽而去,从此鸿飞冥冥,音讯全无。
那天晚上我们沿着古城逛了一圈一圈,行至无人处,四下寂寥,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非常困,心中却清楚地预感到,这一觉睡下去我会做很多梦。
当然是噩梦。
所以我靠在她身上,做了三个梦。
第一个梦,色调非常奇怪,就像是在一副抽象的油墨画中,有一个村落,村落之外是怪异的丛林,只有村落是安全的。
我不知为何出现在丛林中,看着面前丛林闪过种种奇异的,庞大的形体,就像是很多色块拼接而成,怪异而难以道明。
不知过了几个百年,或是千年。
当我惊醒时,一听斜靠在石柱上,轻轻抚着我的头发,她螓首微抬,目光怔怔地看着远处的夜空,似乎正在发呆。
我问她我睡了多久,她说5分钟。
我懵怔了一会,心中一股倦意又悄然蔓延,然后是第二个梦。
我梦见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中,门窗紧闭,可房间外面似乎有千百万人大呼,千百万人大喊,千百万只手疯狂地从门缝窗沿伸了进来,身下一空,我如同坠入万丈深渊。
然后惊醒。
一听看着我,眸光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只是一闪而过,让我来不及分辨其中的意味,还没等我发问,她轻声说,这次你睡了不到一分钟。
心中不知为何悚然,那股睡意还在纠缠,我却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蔓延至全身,或许是事不过三吧,我总感觉这一次再睡去,就不会再醒来了。
我将被永远困在那些光怪陆离,难以道明的诡异梦境中。
一听似乎感觉到我心中的恐惧,她突然笑了下,眸光璨璨如星,她说:“安心睡吧,我会喊你的。
”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安全感,我顺从的睡去。
第三个梦,或许不是梦吧。
半睡半醒间,我只感觉自己置身一片浓稠的黑暗中,这些黑暗包裹着我,仿佛要将我同化,一道古老悠远的声音像是梦魇般在我耳边低诉:“断…断…断…”“断什么?”朦朦胧胧中我还有余力这样想。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闪过一个霹雳声,初时极远,声音如雷霆海啸,瞬息千里,下一刻在耳边轰然炸响!如同电光划破长夜,春雨滴落人间,苍茫大地,瞬间复苏。
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将我从那黑暗中生生拉了回来,我睁开眼,也不知是梦是真,我看着身边的女子一身白衣,不知何时卓然而立于江上。
风很大,所以佳人的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天上剑仙,英姿飒爽,不留人间。
银河艳星单人渡江,胜过漫天烟花。
我心中突然预感到什么,却什么也没来得及说,没来得及做,我看着她遥遥回头,唇齿轻张,只听她轻吟道:“于世遍历百万劫,愿起一剑斩大千。
云散碧空山色净,慧归禅定月轮孤。
”她轻吟道歌,然后踏水而去。
从此我再也没有做过噩梦。
后来我又几次前去古城,看过古城银装素裹,也看过古城秋风萧瑟,却也再也没有看到过当日的景色,想来一个人看的风景,和两个人看的风景还是不一样的。
后来我独自站在虹桥之上,看着脚下沱江水决然而去,水波浩渺中,似乎又看见那个一身白衣,穿着草鞋的女子。
她就像这沱江水,奔流入海,此后再无相见。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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